禅的逍遥:俍亭净挺《漆园指通》阐微
刘康乐
晚明时代文学艺术异彩纷呈,诸子学说乃至儒学“异端”涌现,表现出强烈的个性解放和人文自觉,掀起了“中国式文艺复兴”的思想启蒙潮流。佛教和道教走向更为世俗化的道路,僧侣亦以书画和诸子杂学为时尚,“不独文艺,即诸子百家杂学,亦当日禅门所尚。其始由一二儒生参究教乘,以禅学讲心学。其继禅门宗匠,亦间以释典附会书传,翼衍宗风,于是《中庸直解》、《老子解》、《周易禅解》、《漆园指通》等书,纷然杂出。国变既亟,遗臣又多遁空寂,老庄儒释,遂并为一谈。宗门虽盛,名山老宿,反有大法沦堕之忧”[1]。陈垣认为明末清初佛教界的表面兴盛,实则为佛教衰落之象征。中国佛学在隋唐鼎盛之后,已经在义理上没有更多的创新,禅和净土已成为后世佛教的主流,儒释道三教思想更进一步地融汇,心性之学也成为三教合一的共同方向,对儒道文化的热衷关注也成为佛教学术的新潮流。
明末清初的民族危亡之机,在家国丧乱的无奈世情下,广大爱国士人选择不与新朝合作的态度,前朝遗儒或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拼死抗争,或绝望之余纷纷逃禅入道以存身,或居家不仕著书立说以明其志。逃禅是明末清初遗民的一种无奈选择,逃禅遗儒们虽栖身山林,实拳拳报国之心未死,很多人借助僧侣的身份组织秘密活动,积蓄力量意图东山再起。正如致力反清复明的士人归庄所说:“二十余年来,天下奇伟磊落之才,节义感慨之士,往往托于空门,亦有居家而髡缁者,岂真乐从异教哉,不得已也!”[2]“不得已”是逃禅入道的遗儒们的典型心态,如觉浪道盛、方以智、叶绍袁、屈大均、俍亭净挺之入禅门,傅山入道等,皆是如此。然而在逃禅之遗儒中,也有一些从最初的“不得已”的游禅者,最终成为“乐道”禅门高僧,明末清初的曹洞宗僧俍亭净挺即是。
净挺(1615—1684),号俍亭,俗名徐世恩,字世臣,别号逸亭,浙江仁和人。崇祯十五年(1642)中副榜,福王时举为明经之首,因敢于抗议马士英乱政,声名大振,在南明覆亡后,每每作方外游,顺治十八年(1661)遁入禅门,嗣法曹洞宗三宜明盂禅师,曾“见浪杖人觉浪道盛,与酬酢,著《答问》一篇。既又注《南华》、《淮南鸿烈》、《太玄》、《法言》”[3]。作为前朝遗儒,俍亭净挺也是众多“不得已”的逃禅者之一,曾在当时逃禅领袖人物觉浪道盛禅师门下受教,尤好庄老易学,其碑铭所谓“注南华”,即所指其所著的《漆园指通》一书,其“禅解庄子”的思路在当时遗民“儒解庄子”学说之外独树一帜,其对庄子“逍遥”、“齐物”的佛教化阐释,对于理解明末逃禅者的心路历程极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