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哲学:无为而治、小国寡民
《道德经》比较强调天道的价值,天道是自然、无为的,人道应该法天道,也应该做到自然、无为。人道中价值的基础和根源来自天道,人们尊道贵德、清静无为、抱朴守真、柔弱不争,法水之善利万物而不争,即可达于上善、成就逍遥。
对于理想的价值目标如何在整个人类社会得到实现,《道德经》强调无为而治。其“无为而治”,不是指无所作为,什么都不做,而是指要顺着事物内在发展之规律而行,顺着事物之性情而动,这样才能“无为而无不为”。“无为”指的是不主观妄为,道无主观之私意,不过是随顺人性、物情而施为,故能无所不为。统治者若能知晓道之无为义,天下民风将同化而归于自然。道家对无为而治是持肯定和乐观的态度的,认为统治者要行不言之教化,处无为之事,引导人们法道而行、与道相通,从主观妄为中、从贪欲中解脱出来,就可以达到理想的社会。
在道家看来,治理天下只是顺人之情、顺物之性,无为而治。因为天地生成万物,并不是为了要刻意表示自己的仁爱,只不过是顺物之性而为,在这个过程中,天地并不视自己为万物的主宰;同样,圣人教化百姓,亦不是为了要刻意彰显自己的仁爱,不过是顺应百姓之情而施政,并不自视自己为百姓的主宰。治理天下国家,应该法天道自然之规律,不能仅凭统治者自己的主观意志。故具有上德的统治者在进行统治时,并不刻意去造作和经营,而是顺乎人之性和物之理,无为而治。圣人在治理国家的时候,以百姓的心意为准绳,来衡量政治的好坏,社会风气好的时候,圣人根据此情况努力来治理国家;社会风气不好的时候,圣人也根据此情况努力来治理国家。百姓诚信,圣人固然信赖、依靠之;百姓不诚信,圣人还是努力信赖、依靠之。圣人治理天下,随天下人之心意去作为,虽说是治理天下,却表现得浑然天成。
把天下国家治理好是统治的目的,但如果不依道、不依规律行事,天下国家不仅得不到治理,反而会大乱。《道德经》提出:“治大国,若烹小鲜”[4],认为治理大国就好比煎一条小鱼,不能经常去翻动它:煎小鱼时如果经常去翻动它,小鱼就碎了;同样,治理天下大国也不能随意搅扰百姓,不必刻意去经营,否则就容易导致天下大乱。道家强调政治要法自然而行,这就是其最理想状态。统治者如果不以自己的私智来治理天下,而是顺天下万物之情来治理,则天下万物各得其治,这就是无为而治。
在具体的政治活动中,统治者要本着大道去治国。统治者自抑不彰,那么,百姓就会返朴归真;如果统治者通过严苛监督来治理国家,那么百姓就会变得狡猾而难以治理。统治者不法道之自然、无为去治理天下,就有仁、义、礼制等人为制度、规范的出现。这表明在社会中,人与人之间朴素的忠诚、信誉已经趋于消失,这恰是导致社会祸乱的开始。社会历史实践证明了这一点:虽然政府颁布了很多的禁令,结果老百姓反而因之更加贫困;民众私藏了许多利刃,国家、社会就更加昏愚;提倡淫巧竞争,则社会上的奇怪之事经常发生;政府颁布了很多法令,可是社会上盗贼仍然在横行。所以,统治者无为治国,百姓就风俗淳厚;统治者不兴事扰民,百姓可以富足安康;统治者恬淡清静,社会就会充满正气;统治者不纵欲败行,则社会风气就会纯朴、正直。另外,道家也认为,统治者也不要刻意去崇尚贤能,以避免天下人因此都去争夺此虚名;不能偏好稀奇难得之物,以避免诱发偷盗之心;要提防因物欲而勾起贪情,从而避免扰乱民众内心的安宁。圣人治理国家主要采取的手段有:净化百姓的心灵,满足百姓的基本生活需要;不煽动百姓使之冲动,而致力于增强百姓的体质;使民众不知虚名浮利,无意为此而竞争。这样,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也不敢自恃聪明,胡作非为。统治者遵循道之无为的治政纲领,天下国家自然就能得到太平。
如果想要通过夺取天下,并以强权来推行自己的意志,这在道家看来,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天下并不是个人私有的产物,天下国家是神圣的公器,不可能按某一个人的主观意志来加以统治。如果统治者想要以自己的私心执持国家政权,按己意随心所欲地进行统治,这种统治必然遭到失败,所执持的天下、国家政权也必然丧失。
至于理想的价值世界,《道德经》则强调“小国寡民”,为人们描绘了一幅田园式道家自然生活的理想图景。它提出:“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道德经》第八十章)道家理想的国家就是“小国寡民”。所谓“小国”,不是说理想的国家就是规模小的国家,此处之“小”可作动词用,指“小”其国事。但国家大了,国事自然就多了,如何才能“小”其国事?道家认为,“小”其国事不是说没有或减少国事,国家通过法道之自然,没有或少有频繁干扰百姓正常生产、生活的妄动,这种妄动越少,则国家的“有为”之政就越少,这就是“小”其国事,能做到这样,就是“小国”。同样,所谓“寡民”,不是指国家的百姓稀少,而是指百姓寡欲。寡欲则百姓朴实无华,故虽然有复杂的器具,但百姓们无利欲难填之心、精神和乐,在器用方面也因此就没有特别的企求。因为天下太平,国家治理得很好,所以百姓们热爱生命、热爱生活,不用逃亡到远方去谋生。舟船车辆、盔甲枪械等皆用不上,文字也用不上,人们好像回到了结绳而用的古代纯朴社会。又因为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享有好的社会环境和风俗,故邻近国家的人们彼此虽然能听到各自鸡犬的叫声,但百姓从生至老、死,也不会发生相互欺凌、侵伐的现象。道家强调复归于自然,并非要弃绝文明,回到刀耕火种的生存状态。复归于自然,实质上是要把自然的精神和意义保持在文明中,即所谓“大制不割”。“制”即制度、人文、文明,最理想的制度(“大制”)或最理想的文明状态,即在文明的存在中保持住那个自然生命的整全性(“不割”);自然是相对人为而言的,“人为”亦即“有为”,道家亦称之为“伪”,与之相对,自然也就是“无为”。《道德经》第三十七章:“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圣人法道,其治理天下,养成万物的原则,亦只是“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生、成、养、长不能说不是“为”,但这个“为”只是辅相人、物以自成、自化,而不加任何的故意和外在的干预,因此,这“为”亦即是“无为”,“道常无为而无不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人无法摆脱人文和文明的存在方式,但却必须排除或消解由此带给人的伪弊,以保持和重新拥有那自然的本真性,这是老子《道德经》“小国寡民”政治哲学的理想追求[5]。
在理想的社会中,也存在圣王与君主。理想社会的君主顺万民之性、万物之情来治理,因此,百姓没有觉得君主做了些什么,而治世的事业在自然而然中就成就了;君主功成、身退,百姓皆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理想社会中,君王也不与民争利,不压迫和剥削民众,其胸怀犹如江海:江海之所以能为百川之汇,原因就在于江海甘于处下,所以百川才奔流入江海;同样,圣王效法江海甘于居下的谦逊态度,事事为百姓考虑,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百姓也如水归于江海一样归于他。故处在君主这个位置上并不是一种享受,相反,君主要担当起天下的重担,受国之垢,其责任是十分重大的。在理想社会中也有圣人,那些有道的圣哲之人,以“有余”来奉“不足”;并且虽然这么做了,还不自恃是自己的功劳,不愿意让人们认为自己是贤哲之人,从而背上“贤哲”的虚名。圣哲之人不囤积私财,他们奉行这样的原则:越是帮助别人,自己就越充实;给别人的越多,自己得到的就越多。他们认为天道与人道应该统一起来,正如天道利养万物而不害一样,人道也应该倡导努力为社会、为他人服务而不争夺一己之私利。
故《道德经》强调统治者要知道满足,不要利欲熏心,如果不知足,则灾祸就在眼前。因此,最理想的社会就是无为而治的社会;次一等的社会中,百姓亲近自己的君主,歌颂自己的君主;在更次一些的社会中,君主表现得很威严,人们对于君主感到害怕;在最差的社会中,人们从内心看不起君主,轻慢甚至侮辱他,以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这主要是因为统治者自身诚信不足,故而导致百姓对于统治者的不信任。所以,《道德经》强调统治者治理国家、爱护百姓,要“无为”而不妄行,不要刻意引导百姓追求所谓圣人的境界,治理国家不以智谋,老百姓将因此而得到大的利益;不过度追求外在的仁爱与节义,百姓就可以恢复其内心本来所具有的孝慈;不引导百姓追求私利、追求奇巧之物,那么社会上的盗贼自然就会消失,社会就可能由不合于道向合于道复归。道家对未来的企盼,当然是理想的、无为而治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