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荀子与道家

四、荀子与道家

我们认为《道经》指《道德经》或者《道原》,只是猜想。退一步说,《道经》即便不是这两部经书,“道经”这一名称也已界定了其道家性质。荀子称引道家经典,是因为他与齐国稷下黄老学派的关系十分密切,《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记载:

荀卿,赵人。年五十始来游学于齐。……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齐尚修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为祭酒焉。……荀卿嫉浊世之政,亡国乱君相属,不遂大道而营于巫祝,信禨祥,鄙儒小拘,如庄周等又猾稽乱俗,于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兴坏,序列著数万言而卒。[14]

联系这段记载,有两个问题值得注意:

一是齐国是崇拜黄老思想的一个国家,现存的《陈侯因敦》铭文说:“唯正六月癸未,陈侯因曰:皇考孝武桓公(陈侯午)恭哉,大谟克成。其唯因,扬皇孝昭统,高祖黄帝,迩嗣桓、文,朝问诸侯,合扬厥德。”这一铭文是齐威王写的,齐威王在祭祖时,明确表示自己要祖述黄帝,建立黄帝那样的功业,黄帝成了齐国人心目中的一面旗帜。在这种情况下,有着向往原始社会情结的道家自然而然地与远古时代的黄帝联系在一起了。再由于道家人物(如范蠡等人)的入齐,于是老子便与黄帝慢慢地结合在一起,逐渐在齐国形成了一个黄老学派。我们看《史记》的记载:

慎到,赵人。田骈、接子,齐人。环渊,楚人。皆学黄老道德之术,因发明序其指意。故慎到著十二论,环渊著上下篇,而田骈、接子皆有所论焉。[15]

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驺衍、淳于髡、田骈、接子、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16]

司马迁在介绍齐宣王稷下学宫的主要学者时,共列举了六人,而其中就有四人属于道家人物,从这里也不难看出道家在稷下学派中的势力。荀子五十岁时在齐国游学,曾三次担任稷下学宫“祭酒”,他的思想不能不受黄老的影响。

第二个问题是《史记》明确说荀子“推儒、墨、道德之行事兴坏,序列著数万言而卒”,这里说的“道德”,也即《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说的“老子修道德”的“道德”。换句话说,司马迁已经明确指出荀子受到了道家影响。事实也是如此。

荀子的自然观、认识论、礼治思想都深受黄老影响。陈鼓应在《黄帝四经今注今译》中说:“《荀子》书中多‘礼法’连言,将道家玄奥浩广的‘天道’具象化,使‘道法’、‘礼法’的概念更加落入人事的范畴,足以看出荀学与黄老之学思想发展的内在联系。”[17]

在人道与天道的关系方面,荀子抛弃了儒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天命思想,吸收了黄老的“天地有恒常,万民有恒事”的天道自然观。荀子认为“天行有常”,人们只要能够“明于天人之分”,就可以“制天命而用之”。这里涉及的荀子天人观念,很类似《黄帝四经·十大经·三禁》中所说的“天有恒日,民自则之,爽则损命,还自服之,天之道也”。天人关系也即人与自然的关系,荀子和黄老都指出人不能消极地面对自然,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利用自然规律为人事服务。《黄帝四经·十大经·姓争》说:

夫天地之道,寒热燥湿,不能并立。刚柔阴阳,固不两行。两相养,时相成,居则有法,动作循名,其事若易成,若夫人事则无常,过极失当,变故易常,德则无有,措刑不当。居则无法,动作爽名。是以戮受其刑。[18]

这段话告诉我们天道有常而人事无常,只要做到了“奇从奇、正从正”,变合时宜,就可以顺应天道的赢缩变化来改变自己当前的处境,达到转败为胜、由弱变强的目的,从而立于不败之地。相反如果“过极失当”或是擅自改变常规的话,不但没有福报,还会身受刑戮。

黄老道家强调了人的“心志”在效法天道的过程中所处的重要地位。《黄帝四经·称》说:“心之所欲则志归之,志之所欲则力归之。故巢居者察风,穴居者知雨,忧存故也。忧之则存,安之则久。弗能令者弗能有。”意思是,由忧患意识产生的心志能够因循天道,是人们安身立命的关键所在。荀子接受了这些思想,而且在此思想基础上进行发挥时,形式上也表现出对黄老思想的直接衔接:

应化之道,平衡而止。[19]

何谓衡?曰:道。故心不可以不知道,心不知道,则不可道而可非道。人孰欲得恣而守其所不可,以禁其所可?以其不可道之心取人,则必合于不道人,而不知合于道人。以其不可道之心与不道人论道人,乱之本也。夫何以知?心知道,然后可道。可道,然后能守道以禁非道,以其可道之心取人,则合于道人,而不合于不道之人矣。以其可道之心,与道人论非道,治之要也。何患不知?故治之要在于知道。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一

而静。[20]黄老主张“衡”,荀子就直接解释什么是“衡”。本段是从认识“道”的角度来谈“心”的重要性,段末提出治国的关键就在于对“道”的把握,而把握“道”的关键在于人心。

荀子在这里将“心”与“道”联系在一起,强调了灵活多变的人心无法与永恒不变的大道始终保持一致,因此提出了“虚一而静”的认识方法,教人要抛却主观成见,思想上做到高度的专心一致,不受外物影响。荀子“虚一而静”的认识方法来源于老子的“致虚极,守静笃”,也是对黄老道家“静因之道”的继承和改造。与庄子提出的“坐忘”、“心斋”也有一定的联系。荀子认为人们只要能“虚”、能“静”、能“一”,就可以达到在认识上全面透彻而无偏蔽的“大清明”的境界,这也即《黄帝四经·经法·名理》所说“虚静谨听”、安静正定之意。《黄帝四经·十大经·名刑》:“能一乎?能止乎?能毋有己,能自择而尊理乎?”这里也是将“能一”作为体道的必需步骤之一。“止”,持意静定(《尔雅·释诂》注:“止亦定也。”),“能止”即是“能定”、“能静”的意思;“毋有己”是虚心不留成见,不固执己见,做到无己即“能虚”。荀学与黄老学皆将“虚”、“静”、“一”作为体悟大道的根本原则,可见两者思想的内在源流关系。

除上所述,荀子与黄老道家还有许多相通之处,如他们都反对骄溢傲慢,《荀子·不苟》:“小人则倨傲避讳以骄溢人。”《黄帝四经·十大经·行守》:“骄溢好争,阴谋不祥。”限于篇幅,我们在这里就不再一一列举了。

既然荀子的思想与黄老具有如此密切的关系,那么他所引的“《道经》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出自道家,就完全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