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引与道家的分合
约公元前600年至公元前200年,古希腊、以色列、中国和古印度等文明古国几乎同时出现了“终极关怀的觉醒”,雅斯贝尔斯称之为人类的“轴心时代”。这一时期的中国也出现了诸子百家的盛况。在儒、道、墨、法、阴阳等主流学派之外,“导引之士,养形之人”这一养生学派初具影响,但历来很少受到学者重视。先秦的传世文献确实不多,但结合出土文献、资料看,战国时的养生学派确是一个非常活跃的学派,其养生的理论和实践都已发展成熟。
导引与道家同源。学界关于导引与道家的关系有两种不同看法,第一种,导引本来就是道家学说的一部分;第二种,导引借用道家学说为自己的理论支撑。我们认为这两种说法都不太确切。导引与道家有同源关系,但并不能说导引是道家学说的一部分。导引源于巫术,道家与巫觋也有联系。按照班固的说法“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汉书·艺文志》)。春秋以前,学在官府,其学术是以职官来分的,而春秋以降,礼崩乐坏,官学散落民间,官学中的各种学说则根据自己的特点形成了相应的学术流派。先秦文献中巫祝、巫史常连用,有时二者亦不做区分。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中列举了殷商史官类的诸多官职:尹、卜、多卜、工、史、卿史、御史等,卜、多卜是占卜官员,“史、御史、卿史似皆主祭祀之事”[8],可知史官最早也是神职性职官。《国语·楚语》观射父答昭王问有“家为巫史”的说法,显然,这里的史就是巫祝一类的神职人员。道家源于史官,先周史官又与巫觋有诸多交叉,可见原始道家与巫觋是有关联的。可以说,道家更注重对巫史在思想意识上的继承,导引则侧重对巫觋事神技术的沿袭。导引与道家的同源关系,在先秦道家文献中仍然留有痕迹。《老子》中的“专气致柔”、“负阴抱阳”、“长生久视”以及《庄子》中有关调息(吐纳)、调心(心斋)等方法,都是实践导引的重要法则,可见先秦道家思想与导引技术是有关系的。春秋战国时,导引养生技术、道家思想学派各自散落民间,在发展过程中,道家走向学术流派,而导引走向养生实践技术。
在中国,术的地位远在道之下[9],且导引作为养生术本身发展也离不开理论基础,导引之士为了自身的生存发展便开始“创造”养生理论。又道家与导引的同源关系,使道家思想天然地成为导引之士首先援引借鉴的理论对象。高大伦说:“导引与道家关系密切,但如果说老子、庄子本人是导引之士,《老子》、《庄子》创立了导引理论,不如说老庄道家被导引家所借用。”[10]此说甚是。先秦道家代表性文献《庄子》中,有对导引之士的明确批评,说明庄子并不承认导引是其思想的一部分。但这并不影响导引之士对道家学说的理论援引。《引书》的导引养生理论中,道家学说已占据重要位置。秦汉以后,导引与道家关系升温。除了导引要借用道家学说作为其理论,也不排除道家道教人士想借助导引之术来达到其沟通神灵、养生修仙的目的。后世道家、道教之士多能导引之事,以致认为导引之术本是道家秘传技艺。这与秦汉以后的导引与道家互相援引有很大关系,以致后世道家人物、导引之士都认为二者本出一家。
导引对《老子》“道法自然”、“阴阳相合”思想的援引。《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要学习天地的法则,按照自然之道生活。张家山出土的西汉早期《引书》开篇引用“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彭祖之道”,然后又进一步论述根据季节变换实施符合当季的导引养生方法。这种与天地自然消息相结合的导引理论,可看做对《老子》道法自然、合于天地的思想继承和发展,对《老子》“阴阳相合”理论的援入。《老子》曰“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抟气至柔能婴儿乎”等思想对后世导引有直接的影响。后世导引“胎息”法或脱胎于《老子》崇尚“婴儿”的思想。导引之“握固”法不难看出是直接“骨弱筋柔而握固”截取了原文。《河上公章句》中,更是掺入大量的行气导引理论、方法。《引书》还直接引用《老子》“治身欲与天地相求,犹橐龠也,虚而不屈,动而愈出”等原文作为其理论支撑。
《庄子》对导引养生学派的首扬之功。
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此道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11](《庄子·刻意》)
这是最早明确记录导引吐纳学派的文献,并且在《庄子》这部道家经典里面,一定程度上奠定了导引的学术地位。不难推断,因为导引在当时广为流布,所以才引发庄子的这段言论。这个论断的出现对导引与道家的融合是一个极大的推动。后世道家、道教人士多把导引作为本门秘传技能,与《庄子》的论断脱不了关系。但有些学者因此便认为庄子也是导引之士,是不太妥当的。从整篇文字看,庄子对“道引之士”是稍有微词的,他并没有把自己界定在导引之士范围内[12]。因为导引之士好于导引、执于寿考,故而庄子批评它有所执,不能完全达到道的层面。庄子观念中“不道引而寿”,才是“天地之道,圣人之德”。战国时期,还应有一些专门文献记载导引之学,但都没有流传下来,现在只剩下庄子这段微词了。不过,正因为庄子这段微词,拉近了导引与道家的关系,给后世导引家援道入导引提供了一个契合点。
成熟的养生技术在战国时已经出现,如熊经鸟申、吐故纳新、“行气玉佩铭”[13]呼吸法等。导引之士除了援引道家理论作为理论基础,也受到医家、阴阳五行、燕齐神仙思想等方面的影响。秦代开始,方士集团兴起,并对秦汉两代的政治产生了较大影响。方士源于上古巫觋,融合多种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学问,融合占卜、天文、阴阳、五行、神仙、鬼灵、医学等多种学问以解释指导天道和人道的运行。方士,即有方之士、方术士、术士,是掌握数术和方技之人的统称[14]。秦汉两代方士具有特殊的地位,导引作为方术的一部分,顺势借助方士的东风,成为汉代的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