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河
下午3点多,朱砂河对岸坡上的小学,下课的铃声响了,是和弦电音,传到米场坝村5组这边来,像在弹拨河水,脆响。小学一直在这里,小学旁边的场镇几年前搬了,没搬之前,两岸沿途好几公里,山上山脚的村民,每逢集日,都挑箩背筐来这里赶场。
路也是有的,上游有个绳桥,沿着河走泥巴小路,要走一个多小时,来回就是三小时。下游有个石桥,脚程差不多。聂万顺家正好在两桥中间,正好在河边。
“聂”是村里大姓,往上数,出不了三代,总会沾点亲。“这匹山,后面湾湾那匹山,四个大队,几百户姓聂的,姓安的,都要从聂万顺门口过河,从聂万顺他爸算起,1982年左右就开始撑船了。”聂万书是聂万顺隔房的堂兄,他在自家院坝指着聂万顺背影说:“这个老实人,不晓得开腔。”
正在说,聂万书三岁的小孙子就去抓橘子吃,一扑爬跌在院坝里,站在角落“不开腔”的聂万顺,比所有人反应都快,两大步跑过去抱起娃娃,拍拍衣服上的灰,把橘子放到他手里。
聂万书说,冬天冷,天没亮,学生读书要过河,走到门口喊一声伯伯,聂万顺一边穿棉衣一边就出门来。下午放学,聂万顺在坡上挖地,对岸孩子们一起喊,他放下锄头就往河边跑。哪怕是端起碗在吃饭,有人喊,他应一声,放下碗就出来。
过河只要三五分钟,一只小木船,装得下10多个娃。聂万顺也是要“开腔”的,他定了个“规矩”,不厌其烦地给娃娃们讲:上了船不准搞水,不准费(打闹),哪个闹我要拿竹竿打。“打过没有?”“没有。”
我们问他,当年接过父亲的竹竿,撑一船大人小孩,没想过要钱,没给人看过脸色,没推诿没怠慢,怎么想的?觉得亏不亏?
他垂着头,不好意思看我们:“哪家还没得个难处呢,我使把力气,亏啥子呢?”
夏天发大水河面宽出十几米,水急漩涡多,深的地方三四米,危险了,孩子们也放假了。聂万顺收了竹竿,村民都知道这是不开船了,也不强求。都知道朱砂河每年发大水,都有人遇险的传闻,于是大家赶个场、办个事,都绕远路走桥过。
大水最猛的时候不撑船,聂万顺救人。
光屁股的放牛娃,坡上晒一天,热了烦了,下河洗澡,水花没扑腾几下就喊救命,聂万顺扑进河拉出来,娃娃怕家里大人骂,悄悄跑了。过了一年多,家里人从村民传了几道的消息里晓得,专门来说声感谢。
聂万顺自己的船,被大水冲走几次,他又喊外面的木匠重新来打,打木船工钱要两倍。有时候,他中间应急,也自己砍了竹子,扎成两层厚的竹筏。竹筏危险,村里还劝过。6年前,最后一只木船冲走,他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