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即将结束这篇忆述贾老的短文里,我还想提起他于1961年6月30日写给我的一封近两千字的长信。我于1960年7月参加第三次全国文代会同他结识后,便将自己在华中师大民间文学专业岗位上写成的《批判胡适派资产阶级民俗学》《论鲁迅、瞿秋白对马克思主义民间文艺学的贡献》以及《中国民间童话简论》这三篇稿件寄给他审阅以求指教。他很快地仔细阅读之后,便写出这一长信,除告知已将论鲁迅、瞿秋白的民间文艺观推荐给《民间文学》编辑部选用之外,主要是劝导我不要简单附和当时全国如火如荼展开的“批胡浪潮”,而应以严谨的科学态度从事民间文学研究,以下就是摘自信中的几段文字:
你看的材料很多,这一点是很好的。这是最重要的工作基础。另外,你注明了所有引文的出处,可以看出你的工作科学态度。一个注意工作基础,一个注意工作科学态度,我想这是目前我们建立民间文学研究工作的起码的条件。有此两点,以后的进程就比较有保证了。可惜目前我们的研究工作中并不是谁都这样认真的。没有根据的论断,东抄西录,改头换面之风经常可以看到。这种不严肃的工作态度、工作方法是应当受到批评的。
对于资产阶级学术观点的批判,是一个长期的工作……但是,进一步深入地进行批判,没有花工夫较多的专门研究或研究不足,便不易以理服人。我觉得你批判胡派的立场,似乎存在着这样的问题。你看的材料较多,立论注意有根据,这是好的,但在批判错误论点方面还嫌简单一些,所以打得有时不准或不充分,理不服人。引用材料多而自己的独到的论点不很多。所以如何运用你能掌握的材料,多写些自己的心得,我觉得还有工作可做。……在批判这些人的学术观点时,与政治立场问题如何联系,是需要加以斟酌的。学术问题与政治问题有联系,但不总是联系在一起;所以应区分而不加区分甚至硬把它们归结在一起,便不能对它们作出有力的批判。这是一种简单化的现象。……
贾芝寄语
此外,从你的两篇稿子看,我觉得还可以注意文字的精练。有时候谈的内容略嫌庞杂,不够集中,旁征博引也似乎多了一些,以致引用的意见有淹没自己的意见之势。文风比较好,是受到读者群众的欢迎的。
我那篇近两万字的批胡长文也就随信退了回来。贾老的信洋洋洒洒,写得十分认真,措辞既严明而又亲切。50年前的这封信我珍藏至今,显现出它非同寻常的价值。一是它在批判资产阶级民俗学热潮中所持的冷静态度和强调科学分析的明智立场,这一点过去似乎并不为人所知而常遭致误解,今天提起便觉得十分难能可贵;二是它对当时学术界简单粗暴作风的严正批评和对深入研究以理服人优良学风的大力倡导。认真研读来信,经过一番冷静思考,我便由此从大批判热潮中抽身,将那篇批胡长文弃置一旁,努力投身于对中国各族民间叙事文学作“花工夫较多的专门研究”,一直走到今天了。在这方面,不能不深切感谢贾老在我青年时代所作的明智导引与亲切关怀。
十年前的3月20日,贾老在我的留言簿上题词:“人民大众的口头文学是文艺的母亲,在民间文学的采录与科研工作中您一直走在前面;祝您健康长寿,更上一层楼!”在贾老百岁生日之际,我将铭记他的亲切祝愿,响应他的热心呼唤,在建设中国民间文艺学的征途上跋涉前行!
【注释】
[1]初刊于《西北民族研究》2015年第3期。又选载于《真情呼唤 共铸辉煌——庆贺贾芝百岁文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