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奇书 重放异彩[1]——读马昌仪著《古本山海经图说》

千古奇书 重放异彩 [1]——读马昌仪著《古本山海经图说》

中国社科院文学所马昌仪研究员新著《古本山海经图说》近日由山东画报出版社推出,皇皇巨著,得来一册即爱不释手,从欣赏研读中获得无限乐趣。

《山海经》是出现于战国至秦汉间的一部千古奇书,它将寻常的山川道里物产同超现实的神神怪怪糅合在一起;虽立足于华夏大地,却又涉及渺茫难寻的许多远方异国。有人把它看作地理书,乃至从中寻求对世界地理大发现的线索;有人说它是“语怪之祖”,是中国神话的宝库;有人认为它是中国上古时代的一部综合性百科全书;鲁迅则认为《山海经》“盖古之巫书”,此说得到包括中国神话学会主席袁珂在内的众多学者的认同。《山海经》像一块闪射奇光异彩的多棱宝石,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学人参与探索研究。

《古本山海经图说》

《山海经》之奇还表现在它有图有文,图文结合上。只讲图文结合并不稀罕,明清以来的许多章回小说不是也有绘图本吗?但那是在小说文本流行于世多年之后才插入的少量人物肖像,而《山海经》却是先有图,以图为主,以文为辅,文字不过是对图画的简单解说,由此构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晋代大文学家陶潜《流观山海图》,写下意味隽永的诗篇。这一特点已被研究者所证实。可是它的古图却早已散佚,流传下来的本子常常只有文字,附图残缺不全,以致文义艰深难解;而且往往是由后人随意绘制插入,精粗混杂。这对读者和研究者来说,就不能不成为一件憾事了。《古本山海经图说》就是针对上述情况,为了恢复这部千古奇书的“庐山真面目”而编著的。

此书的成就与特色,首先就表现在对山海经图的苦心搜求与精细选编上。著者从所得10种明清古本《山海经》中,找到2000多幅图,最后选出有关470多个神怪或奇禽异兽的1000幅图集成此书。她经过缜密研究认定,这些出于明清画家和民间画工之手的《山海经》图,虽有明清时代的印记,但由于它们或者有传世的巫图作母本,或者是据元朝张僧繇、宋代舒雅所绘之图本增删而成。从整体上看,仍不失原图古朴粗犷的风貌,于是著者便从尘封秘藏的古籍中把它们一一复制。在保持其原貌的前提下,给以细心整理,合理编排。就像考古工作者发掘、修复、保存出土文物那样地严守科学规范,精细操作。加上山东画报出版社的精心印制,终于使这部以图为主的千古奇书恢复了它的本来面貌,其价值不啻为完成一项重要文化工程。

其次是文字解说的简明精要。著者就选录的图像进行解说,在引录最具代表性的几种前人说法之外,再以简要文字或概述其源流,或探讨其异同,或阐释其意蕴。由于著者对神话学、民俗学有着广博知识和深厚积累,又以治学严谨见称,因此在解说中常有真知灼见显露,如《山海经》中关于“西王母”的记述有三,《西次三经》中“豹尾虎齿而善啸”的西王母,是一位有着兽形特征的天神;《大荒西经》中的西王母,可以想象为“穴居蛮人酋长之状”;《海内北经》中的西王母,又“俨然具有王者之风”。一位著名的神话学家从他整合中国神话的方法出发,认为这三处记述反映了同一个西王母形象从朴野到文雅的变异,此说为众多学人所沿用;本书著者不赞同此说,认为这些差异表明“此经实非一时一地一人之作”。还有《山海经》所未载的有关西王母神话的种种记述,如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周穆王宾于西王母等,“显然属于《山海经》成书之后出现的,或不在《山海经》成书的地域或民族之内的神话”。在著者看来,这些出自不同时空背景的西王母神话素材,散漫杂陈,并未在传承中整合成一个统一体。这种对神话本来形态的细致考辨,似乎更符合中国古代神话多元发生与传承的实际状况。

关于《山海经》古图的由来,古今学者众说纷纭,有的认为源于禹铸九鼎之图像,有的认为源于古地图,有的认为来自宗庙壁画,著者则赞同巫图说:“《山海经》母本(相当一部分)的成书过程,很可能与这些民族的这类巫事活动与所用巫图巫辞相类,其文字部分最初作为古代巫图的解说词,几经流传与修改,才有了我们所见到的《山海经》。因此,认为山海经图主要来源于巫图的说法是比较有根据、比较可信的。”这当然不是最后结论,但却由此可以看出图像材料(包括各地不断发现的岩画及墓室壁画)在中国古神话及神话学研究中所占的重要位置。用图像演示的神话或许比用口头语言叙说的神话更富于原始性;至于用文字把它们记述下来,那更是后来的事了。既然图像中保留的神话形态更为古朴,我们的研究也就要弥补被人们所忽视的这一空白。如神话起源一直是一个人类文化之谜,就《山海经》神话与巫图及巫事的关联进行考察,也可作为探求神话起源的一个线索。再如从我翻阅这部《图说》所得突出印象之一是,形态上人兽合体的神在数量上竟占了压倒优势,有人首蛇身、人面鸟身、人面豕身、人面牛身、人面马身,还有人面虎爪、人身羊角、人面虎尾、豹尾虎齿、人面豹尾等等与印度、希腊神话中的神大异其趣。按一般神话学理论,这与对动物的图腾崇拜有关。可是为什么不崇拜单一动物,而要借助想象构造出这些人兽合体的神呢?其文化内涵是否反映出我们民族童年时期有着丰富的人与动物的亲和心理;或折射出图腾崇拜与人祖崇拜相融合的趋向,或表现出超现实想象力之格外发达?这些都值得好好研究。而且这并非一个纯粹的学术命题,它也构成中国文学传统的一个侧面。俄罗斯著名汉学家李福清评论《三国演义》,认为其中常用“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等词语来刻画英雄人物,赋予其外貌以兽形特征,就与中国神话中人兽合体形象所蕴含的传统审美心态有关。以“虎头虎脑”“生龙活虎”来赞赏年轻人的习俗至今犹存,这确是一件意味深长的事。由此,我甚至想,是不是可以建立一门“图像神话学”,开辟由图像来研究神话的新路子。

著者说,她“希望给读者和研究者提供一部见之于古代珍本,有鉴赏、收藏和学术研究价值的真正的《山海经》图本,以广流传”,在编著者与出版社的通力合作下,千古奇书重放异彩,这一愿望得到完满实现。作为一个喜爱《山海经》的读者和多年从事民间文化研究的学人,对这一卓越成果不能不给以由衷的赞赏。

【注释】

[1]刊于《民俗研究》2001年第4期。马昌仪:《古本山海经图说》,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