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色彩的叙事空间

一、隐喻色彩的叙事空间

与目前华语电影市场炒得火热的校园青春题材电影不同,《万物生长》的电影语言风格颇具特色,形式鲜明跳跃,从多角度来构架情节矛盾。电影一反传统电影的线性结构与戏剧冲突,运用交叉倒叙的手法,以20世纪90年代为背景,讲述了主人公医学专业的大学生秋水与初恋对象小满、女友白露以及红颜知己柳青的三段情感故事。作为曾经的女性主义导演,李玉终于拍了一部男人的电影,这在之前是无法想象的。之前她只热衷于拍摄女孩和女人,专注于表现女性的情感与欲望。如果说女人是李玉电影的肉身,那么性或荷尔蒙就是骨髓了。性可以是故事的起因,也可以是结束。性可以渐起杀意,也可以释放压抑。但《万物生长》成了一个例外。这部影片表现的是一个男孩向男人蜕变的过程,同时也揭示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情感,其实无关乎年龄、过往、金钱,最要紧的是心灵的相互取暖。在影片的基调上,《万物生长》是李玉作品色调最亮的一部,到处都是粉红和翠绿的对撞,完全不像之前那样,总是色调幽暗,氛围潮湿。原著作者冯唐曾对李玉导演说:“你能拍得像《阳光灿烂的日子》就好了。”结果,李玉把前半部分拍得像“阳光”,中间段及后半段拍得像“灿烂”,这便是形式主义艺术带给我们观众的独特感受。在一个半小时封闭的叙事空间里,陌生化的电影语境与现实相关联,通过叙事空间的层层递进,最终呈现的心理真实是本片的表达重点。

影片择取了某医学院的解剖室、寝室,以及柳青家、广场、海边这几处颇具隐喻色彩的叙事空间,以倒叙和插叙的手法构架双重的情节线索。整个影片的中心人物是秋水、小满、白露、柳青,这四个人物构成了三条情节线索。初恋小满,电影文本赋予这个人物的内容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是一个未成熟的青涩初恋的代名词,小满与秋水的感情和二十四节气“小满”一样,在大雨纷纷的夏季无疾而终。尽管都是各自留恋的美好,却终抵不过现实的残酷。秋水虽是炎炎夏日的回忆,记忆是灰色的,因为在秋水的潜意识里,那是一段充满背叛的青春岁月,又仅仅是表层的痴情。当得知小满死去的消息,秋水像被现实无情地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留下的只有“悲怆”。小满的爱与死亡是秋水人生的一个又一个起点。没有了青春的秋水放下了手术刀,背离了理想,终于做回了一个“普通人”。秋水与小满的感情可以视为影片的第一个段落,影片并没有对这份感情做出正面的表达,而是通过一组组特写镜头,以及闪回和冷色调的处理来烘托这一段落。与柳青浓墨重彩的情感空间表达相比,小满灰白低调的影像,更真实地表现了秋水的心理及其变化。在浮躁消费的九十年代,影片特别以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向秋水内心的理想主义情怀致敬,以此隆重祭奠秋水的青春谢幕。初恋过后的秋水也并没有迎来春暖花开,而是迎来了影片的第二个段落“秋天的露水”。秋水与白露的相处方式一直比较压抑,一种秋日悲悯的气息在两个人之间蔓延着。影片施以中间色彩的调性,两人之间始终不温不火,直到最后情感才爆发,才充分暴露两个人同样自私的内心世界。同二十四节气中的“白露”一样,秋季时分,气温骤降。秋水终究没能留住这段老气横秋的日子。最后,柳青的出现使得秋水的春天重新归来,影片由此进入第三个段落,也是影片的主要段落,改为以秋水和柳青的交往为主线。柳青比秋水年龄稍长,给予了秋水从未体验过的柔情,秋水与柳青的这段感情从在酒店偶遇便开始酝酿,酒精麻醉下的温存使他们重获新生。看得出,这三个女人就是三重现实的隐喻。小满代表身体缺席但精神在场,她的身份是去欲望化的,也隐喻了一个从单纯变为复杂的时代转型;白露的精神和肉体都依附于秋水,她是秋水生命中必须经历但又不可能终其一生陪伴的过客形象,同时白露还可视为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崇尚当下性的一种隐喻;而柳青则是引领者的角色,一个主动的、肉欲化的、成熟的、带有神秘感和侵略性的女性角色,隐喻着秋水的未来。“这三个女人在秋水身边的轮替,几乎折射了中国转型期的滚滚红尘。人们像告别初恋那样告别了一个清贫而单纯的时代,投入了欲望的滚滚洪流。”秋水、小满、白露、柳青这四组隐喻性极强的心理空间,给予观众很大程度上的心理暗示,影片着力表现了人物内心的变化,这种隐喻性空间赋予了影片特有的间离效果,影片的陌生化体验通过这种间离效果使受众心理开始变化,主观意愿逐渐达到顶峰。

在影片的三个段落中,秋水所处的叙事空间,从教室、寝室到柳青家以及外景(广场溜冰、海边野合),有层次地表现了秋水在不同场所的心理变化。在教室的秋水与老师同学之间的交流并不多,多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考试作弊、上解剖课等场景中我们能看到周围人很活跃,秋水却是压抑的,与教室的环境格格不入。在这个环境空间里,秋水只有通过暗中的澎湃来获得所谓的身心愉悦。在影片后半部分,秋水与柳青终于在解剖室里发生了关系,并以咆哮式的争吵在酒精的麻醉作用下袒露彼此的心声,在隐喻色彩浓烈的光影协调下,在昏暗的灯光中,交错凌乱的光线运用,呈现了秋水和柳青各自的迷离晕眩。而在寝室这一空间中,秋水相比而言更加肆无忌惮,他可以完全沉浸在他武侠小说的世界里,与女友白露做“坏事”,他的内心色彩也从灰暗逐渐外向跳脱,从意识中的“苟且”转化成了行动上的“流氓”。后来到柳青家这一环境空间里,秋水向柳青袒露心扉,和她拥抱蹦极,再到广场上和柳青滑冰、吃玉米,最后到海边撒欢、奔跑。此时秋水的内心才真正得到了释放或说救赎。空间的不断变化,意味着秋水和柳青之间的距离也逐渐突破了层层关卡。这四组不同的叙事空间,具备了十分丰富的隐喻性的心理空间特征。在压抑的中国式教育环境下,人的成长容易扭曲变形,沉默往往隐藏了人性的焦灼面,人们总是把最好的一面展示,而隐藏于内心深处的是不可触碰的伤痛。影片中秋水多次讲述自己被抛弃的初恋,可这份自负式的讲述最终让他懂得什么才叫痴情。秋水、柳青、小满、白露等人物流动复杂的内心世界,最纯粹的本真状态被影像忠实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