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徐志摩的访日与《沙扬娜拉十八首》
《沙扬娜拉十八首》是由十八篇诗作构成的作品。其中,徐志摩只将第十八首收录于诗集《志摩的诗》中。收入诗集时,诗人特意增加了“赠日本女郎”的副标题。《沙扬娜拉一首:赠日本女郎》全文如下: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首先,从诗歌的整体结构来看,新月诗派的代表诗人徐志摩在这首诗中运用了新月诗派最为提倡的“三美原则”。新月诗派提倡白话诗中的音乐的美(音节)、绘画的美(辞藻)、建筑的美(节的匀称和句的均齐)三个要素,试图创造出保持一联的行数、一行的拍数、字数一定的新的口语诗韵律[11]。
本诗第一、二、四联的尾词“温柔”“娇羞”“忧愁”都押“ou”韵。最后的“沙扬娜拉”则是日语“さようなら(再见)”的音译,让人感受到了浓浓的日本异国情调。第三联的“道一声珍重”利用叠词法,结合第四联的“那一声珍重”进一步强调了节奏感。此外,第二联的“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描绘了在夏日清爽的微风中轻轻摇曳的莲花姿态,宛如一幅美丽的水墨画。另外,诗中的句长都是长短互补的,错开一个字或两个字的排列方式也非常具有创意。因此,本诗可谓全面呈现了新月诗派主张的“三美原则”,是20世纪20年代新文化运动影响下诞生的一首优秀的白话诗。
关于徐志摩《沙扬娜拉一首:赠日本女郎》的先行研究以对诗歌艺术手法的鉴赏为主,实证考据相对匮乏。中方的代表性研究成果有杨有业(1996)[12];陶庆萍、孙善清(2005)[13];何希凡(2007)[14]、余荣虎(2007)[15]、吴彦(2009)[16]、郭贵星(2009)[17]、方维保(2012)[18]等。日方则有星野幸代(1998)[19]、加藤阿幸(2005)[20]、渡边新一(1987)[21]、山本明(1998)[22]。整体来看,以“徐志摩与日本”为视点切入的先行研究较少,其中涉及“徐志摩与高良富”的研究仅有裴亮(2010)[23]。裴亮指出徐志摩的《沙扬娜拉一首:赠日本女郎》中的“日本女郎”就是随行翻译的高良富,并且关于诗中所反映的恋情是诗人通过高良富想起了初恋对象林徽因的分析饶有趣味。实际上,在裴亮之前,杨有业(1996)[24]也曾提及本诗中的“日本女郎”是诗人通过描写某个日本女性的虚像,嵌入了心中真正想要描写的林徽因实像。他还涉及了《沙扬娜拉十八首》的前17首,并且详细论证了女主角正是林徽因。但其完全没有探讨“日本女郎”或许可能基于某位日本女性的表象,自然也没有涉及由表象的“日本女郎”向内核的“林徽因”过渡时,诗人的思想生成理路。此外,除了对林徽因的感情的推测之外,先行研究中关于《沙扬娜拉一首:赠日本女郎》是否描写了诗人与一位日本女性之间存在的真实情愫,也一直存在争议。
本诗具体描绘了一位送别恋人的日本女性[25]。在诗的第一联中,诗人敏锐地刻画了日本女性特有的颔首姿态。第二联则细腻描绘了一位在轻柔吹拂的凉风中亭亭玉立的女性形象,同时也表现了这位女性温柔的性格和少女般害羞的样子。另外,第二联也表达了李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中,水莲一般的纯洁少女意象。细读此联可以发现,诗人巧妙地隐喻了送别的季节和时间。“水莲”是夏季的意象,而泰戈尔、徐志摩一行结束访日,与日本随行人员告别的时间也正是初夏6月。虽然是夏天但吹着凉风,因此可以推测时间或为晚上。在“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一句中,突出了整首诗歌送别的场面。虽然全诗中没有出现“恋”“爱”等词,但“蜜甜”一词明显暗示了诗中描写了一场恋人之间的送别。这“蜜甜”可以理解为女性的“声音很甜”,或者因为是对恋人说情话所以甜蜜。但无论如何甜蜜,终究是一场“分别”,所以同时也充斥着“忧愁”。诗的最后一联大胆使用一句日语音译词汇“沙扬娜拉”作结尾,而徐志摩的这一音译,被高度评价为迄今为止对日语再见“さようなら”的最美译法[26]。
这首诗描写了女性柔弱虚幻的姿态和甜美而忧郁的声音,但特意强调了颔首的动作,从而巧妙回避了对女性面容的描写。徐志摩这样的处理方式可谓精心设计,颇有深意。通过这样的写法,他对女性面容进行模糊化处理的同时,还可以达到弱化女性具体身份的效果。几乎完全不会日语的徐志摩在1924年访日的20天里,一直陪伴泰戈尔在日本各地旅行。在这期间他与日本女性坠入爱河的可能性有多少本来就是一个疑点。因此,《沙扬娜拉一首:赠日本女郎》中的“日本女郎”,很可能并非基于一个实际存在的日本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