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门槛的显圣
便利店所谓的神圣,是指因为对于惠子而言存在特殊性而被“赋予”的特性。对于其他人而言,便利店只是一个购买日用品和食物的场所,但在惠子心中,便利店展现出的不只是购物场所,还有旁人眼中看不到的、神圣另类的一面。正如罗马尼亚学者米尔恰·伊利亚德[8](1907—1986)在《神圣与世俗》[9]一书中所说,“对于宗教徒而言,空间并不是均质的。宗教徒能够体验到空间的中断,并且走进这种中断之中[10]。”这是因为,“对于一个宗教徒来说,教堂与它所处的街道分属于不同性质的空间。[11]”小说中这种空间的中断是指便利店和便利店以外的空间的中断,也就是世俗世界和神圣世界的中断,惠子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二者之间的区别。惠子在早醒的清晨,常常早一站下车,从公寓楼和餐饮店林立的居民区步行走向便利店,慢慢地身边只剩下写字楼,惠子觉得这一路仿佛感受到了“世界在慢慢死去”,身边的世界也从充满烟火气的世俗变成了没有生命气息的神圣之地。显而易见,在她心中便利店和便利店以外的两个世界的氛围大相径庭,对于“宗教徒”的惠子而言,走入自己向往的非世俗空间的过程让她感到“很舒畅”。而对于惠子而言,世俗和神圣真正的分界线,是便利店的大门。惠子鲜少输出自己真实的观点,但在惠子沉默背后的心理活动中,不止一次流露出自己心中便利店的神圣形象:
我很喜欢这个瞬间。感觉“早晨”这一段时间被输送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人们从外面走入店内的铃声,在我听来就像教堂的钟声。打开这扇门,就有个发光的盒子在等着我。那是一个永远都在运转、无可动摇的正常世界。我坚信着这个充满光芒的盒中世界。[12]
罗马尼亚学者米尔恰·伊利亚德曾经论述到,“那通往教堂内部的门理所应当地代表着一种空间连续性的中断,把此处空间一分为二的门槛也代表着世俗的和宗教的两种存在方式的距离。[13]”在惠子心中,把世俗和神圣彻底一分为二的就是便利店的门,但同时,它也是神圣空间和世俗空间的通道,门槛的存在反映了便利店的神圣形象。结束培训第一次迎接客人时,惠子看到便利店的大门打开,才觉得一直不真实的便利店“货真价实”了。她在每天早上的8点打开便利店的大门,进入便利店,提前准备这一天即将到来的工作,然后等待从便利店大门走进的客人。客人的到来让便利店响起铃声,在惠子眼中,这个铃声就仿佛是教堂的钟声。在现实的基督教教义中,钟声有提醒人们进行祈祷、勿忘神的含义。它让每一个信徒都能在日常生活中铭记神的存在,让他们依靠着信仰而生活,做一个对社会、对自己有益处的人。小说中与钟声相对的,是客人进门的铃声,便利店的铃声提醒着惠子要开始便利店的工作,也就是惠子的信仰。惠子的信仰是依托在便利店的空间中的,尽管小说中此时的惠子只是机械般地在周而复始每一天的工作,没有明确意识到便利店兼职对自己的意义所在,但在她的内心深处潜藏着自己的人生信仰,只是等待一个契机去揭开。而这一信仰离不开便利店,只有身处其中才能实现,所以惠子隐隐感觉到客人进门的铃声对她而言具有深刻意义。
三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果然有店长在,早会就很严格啊,我心想。此时白羽先生悄悄嘀咕了一句:“……简直有点像宗教呢。”
当然是了,我条件反射般地在心中回答。[14]
某天早上晨会过后,白羽说早会“有点像宗教”,惠子在心里对此表示了认同。便利店里面的早会是宗教仪式,那么便利店就是惠子心中宗教仪式所举行场所——“教堂”,而惠子是便利店这个神圣空间的教徒。不论是“钟声”还是“宗教”,都展现出惠子心中便利店的神圣形象。铃声过后,客人进入便利店,这是惠子所说的特别喜欢的瞬间——在客人进门的时候对着他们说“欢迎光临,早上好!”。这个瞬间发生在便利店的“门槛”上,“人类居住处所的门槛也被赋予了这种相似的宗教仪式……在这个人类家居住的门槛上,伴随着无数的礼仪:鞠躬、跪拜和虔诚的握手等等。[15]”不只人们居住的地方,许多空间的门槛都有属于自己的“宗教仪式”,而便利店的“宗教仪式”就是惠子反复微笑着对客人说“欢迎光临,早上好!”。这是惠子在正式营业前“宗教仪式”般的早会上多次练习的实践,也是迎来客人从而让便利店的存在有意义的时刻。正如教徒能在礼拜与祈祷中消除不安、获得幸福一样,在便利店大门这个将世俗与神圣分开的“门槛”前,周而复始地进行“神圣”的仪式,让惠子忘却了世俗世界的烦恼与困惑,彻底地融入另一个异质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