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方言的佐证以及结构演变假设
我们需要进行两种假设:
第一,假设其中的“去”的语义是逐步虚化的,从表示移动义,演化为表示极端的程度义。现在的问题是“去”是否真的能够表示极端的程度义呢?我们在汉语的方言里找到了佐证。
首先是我们发现黄伯荣(1996)的家乡话广东阳江方言(属于粤方言)有个“去”,常常用来表示极度夸张,程度极高,但是必须和“到”字配合,构成“到……去”的格式,这个“去”有虚化为语气词的趋势。例如:
(1)其胀到爆肚去。(他饱得肚子要裂开了。)
(2)我恼到死去。(我怒极了。)
(3)想到头晕去。(把头都想晕了。)
(4)其怕丑到死去。(他非常害臊。)
储泽祥(2008)引用广西柳州方言的“去了”也可以用在句子的末尾,表示达到预料不到的程度。例如:
(5)这条狗肥,莫看它小,三十斤去了!(李荣主编《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丛书》)
郭必之(2012)在讨论南宁地区的粤语、平话时也指出:“去”可以表示“强调时间的结果或状态达到极深或令人感到预料之外的程度”。[1]例如(转引自郭提交大会的论文,未刊):
(6)落雨落到心烦去。
(7)臭多,苍蝇都飞来去。
以上方言的实例起码说明,在汉语里出现在句尾的“去”可以表示程度极高,而且不是少数。
第二,我们觉得“A了去了”是“V了去了”发展的结果。其发展的轨迹可能是:其中的V,从移动意义的及物动词,到动补短语带上“去了”,再发展为动词脱落,形成“A了去了”。
我们查阅历史语料,发现构成“V了去了”的动词基本上是三大类:
a.最常见的出现得比较早的是具有获得义的V。“北京大学CCL古代汉语语料库”中约有151例句。例如:
(8)李天王着太子出师,只一阵,被那魔王把六件兵器捞了去了。(《西游记》第五十一回)
(9)直到外边去打听,才晓得是外婆家接了去了。(《二刻拍案惊奇》第九回)
b.表示给予义的V,出现比较晚。例如:
(10)原是郑申喝醉了,他烦施相公送了去了。(《七侠五义》第九十六回)
(11)昨日老人家已经恳切写了一封信,由提塘给他发了去了。(《儿女英雄传》第三回)
c.表示动作的V,无所谓获得或者给予。例如:
(12)张、赵又细细盘问了一番,果是虎背了去了。(《七侠五义》第五十一回)
(13)姑娘到底被人家抬了去了!(《儿女英雄传》第二十七回)
我们认为,这种结构最早出现的应该是“V了去了”,用多了,就完全可能复杂化为带上动作结果的补语“VA”,动补短语“VA”带上“了去了”,构成“VA了去了”。我们发现了20世纪30—40年代的白话小说以及当代戏剧中就出现了动补短语带了“了1”,再带上“去了”的例子。例如:
(14)得!得!云卿!我看你是一个觔斗跌昏了去了!怎么你想不到呢?(茅盾《子夜》)
(15)万一何建国把人打伤打残打死,那事儿可就闹大了去了!(王海鸰《新结婚时代》)
(16)贾蓉和秦可卿比,差远了去了,秦可卿的能力、远见、卓识等等,她的人望口碑都远远超过贾蓉。(周思源《亦石亦玉话宝玉》)
由于动补结构VA的语义重心往往在A上面,V只表示达到A的一种“方式”,常常显得不那么重要,所以这一结构用多了,V会变得轻读,导致脱落,这就演变为“A了去了”。比如例(15)(16)就有可能形成如下的变化轨迹:
闹大了去了→(闹)大了去了→大了去了
差远了去了→(差)远了去了→远了去了
其中的动词“闹”“差”完全有可能脱落,最后变化为“A了去了”的结构。在“VA了去了”结构里,“去了”完全可以不要,“VA了”结构依然成立。但是带有“去了”,就表示“不得了了!”的夸张义,而且也具有了不以为然的主观不满义。可见“VA了”跟“VA了去了”,在语义上相差似乎不大,但是主观表态方面相差甚大。当代汉语采用“A了去了”主要是一种语用的需要,是在“往程度高处说”的基础上增添了“不以为然”的主观不满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