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室剧话：吴素秋出演中国观后总追记
庚辰年中国第一班人马，即吴素秋，去年此时吴尚为李盛藻配，今年则已自撑大梁，恐怕盛藻都不如他红，坤角的遭遇，真是出没无常，令人可嗟！
正月初一是《凤还巢》，以后陆续出演者半生半熟，大都为吴伶曾演过之戏，不佞见报纸贴初六日白天双出，《刺巴杰》《御碑亭》，双出当然可看，于是买票往观。但初五夜场，亲友辈一时兴起，拖起我就去听戏，戏码还不算坏，《香罗带》《失街亭》《挑华车》，临时买票，替戏院守太平门，跟戏台成平行线，更以去时太晏，《街亭》已出了王平起霸。少顷牌子贴出，袁世海今日登台饰马谡，台下登时大示欢迎，乱成一片，盖其新从沪赶来也。津人对袁人缘太好，然而袁也确有进步，出场起霸，除躯干嫌矮外，身上尚匀净，念“一片丹心保华夷”，似嫌造作，脸谱甚美。继上陈少霖之武侯引子尚好，坐帐所念，一句不闻，偶一提嗓，极以小谭，遣将平平过去，二次马谡进帐，陈所唱“两国交锋”，嫌不卖力，下场摇板尚好，身上似较杨宝森有样，再下即演《街亭》，观山世海不及喜瑞、寿臣，配角班底之王平尤糟（为陆树源）。然较之去岁配宝森之萧德寅，则袁世海直高出万倍，其后张郃败王平，平败见谡，世海低语：“谅你有此一败，看守后营去罢”，俏头极佳，神情亦好。张郃交手败后，王平问谡胜负如何，答以“哪有许多闲言，兵撤街亭”，神调亦佳。末场拖枪摸颈，背上靠旗向一边顺，颠步而入，神气饱满。《空城计》少霖实不如宝森，即以几句摇板、几个身段便能分别高下，尤最宜注意者，即少霖之念白，太像富英，富英不如少霖处尚多，而少霖何以念白单像富英？观图之神气，闻再探之表情，不失之火，便失之慌，此点即宝森能演《空城计》而见长之处（近有人在京听见宝森之《空城》，据说不坏）。“我本是”之慢板，初唱尚可，后来嫌气口不足闪板缓气，都不得当。二六一段嗓音宽扬，舒展处有过于王又宸处，下场念“蛟龙得水”，及“险哪”嫌贫。《斩谡》上场，“汉室江山三分定，险些一旦化灰尘”，二句为全剧唱得最好之句，后“难消恨”尺寸嫌快，及要斩马谡时，两次召回，左右望，抖须斜身，眼神之佳，在富英剧中真不能见，身上远过宝森，脸上亦好，惟有时太火。袁世海身上颇足，两人演来，空气紧张。宝森好在少庄重，而失之不紧张，少霖身上有戏，注重做工，可惜火候不够，失之火，一瘟一火，所以孟小冬便“唯我独尊”了。宝森嗓子匀，竖得起放（得）下，少霖高嫌枯涩，陡然一横又很宽，可惜气口不足，有时不卖力，台下无从听见，念白尤甚，宝森则太好循矩，永远一个劲儿，二者互有得失，而宝森嗓子最近始好转，否则谭富英无地位，只让陈、杨称雄矣。
吴素秋之《香罗带》，去年已见过一次，今年复睹，察此姝确有进步，出场已不像从前之一无尺寸，身上亦不太流，扮相因座位关系，不能看见，嗓子较前为佳，运转得法，余如念白做工，及步法进步有限，惟觉讨厌气稍除，不似往时一味浪媚无含蓄，脸上亦较明白，惟手脚太不合尺寸，往往失之不精彩，其他不赘。
江世玉之陆先生，平平。关德咸唐通，初出茅庐，规矩都不太够，念白如背书，时时丢词遗句，杀店家时竟未将罗带系在店家臂上，后文直无法交代，脸上无表情，尤其是做工，太欠研究。往时见李宝櫆饰此角，以为太火，不知瘟者不及格者尚及不上过火也。孙盛武之杜××，腿上功夫大有进步，舍亲观其《小放牛》，身上腿上全有根，旋子拧得甚平，颇不易也，余者进步太少，嗓子不为盛武作脸，惜哉！
第二日白天，初六日，《御碑亭》《刺巴杰》双出，上座不及夜场，天津人习惯使然。若此二戏置之夜场，必满无疑，此两出确乎过瘾，俟不佞言之如下。
到园子太早，台上正演《太行山》，本日排戏码者太不相宜，《太行山》老生戏，下去是《武家坡》，又是老生戏，下去是陈少霖的《卖马》，老生戏，《御碑亭》，又是老生戏，好不耐烦也！《卖马》一戏，太无上演价值，剧情既平常，含蓄又少，只描写英雄落魄而已。少霖演来，简直好像未过足鸦片瘾一样，慢板无精打彩，陡然一宽，太似言三，念白坐前五排会听不清楚，或许留嗓子待第二出发挥耶？《御碑亭》上，吴素秋之孟月华，似于雍容端庄上火候稍差，王盛意之小姑，简直成了老姨，浑无闺门气象，扮相恶，身段丑，我真不意此伶何以一坏至此，唱一句摇板，还要转轴。陈少霖王有道，休妻导板，高而尺寸嫌快，前半平平，后半身上做工仅次于连良，不火而见功夫，宝森无之。江世玉柳生春，避雨坐子摔得不自然，后面金榜乐不及盛兰，念白极动听，团圆时做工亦好。孙盛武得禄游刃有余，不易展其长。关德咸申嵩，在科时此戏颇好，目下犹觉熟练，规矩大致不差，余不见高，不带《阅卷》一场，或以为破除迷信？然则避雨时何故要出土地爷奶奶？本日或为时间关系。张菊舫之孟母，老旦拿折扇，说新名词，真少见，扮相恶，白口粗糙，身上臃肿。“传染”“文明”似乎不见于二十世纪之前，持折扇尤其不规矩，难看固然也。吴素秋避雨摔得可笑，原板二六流水散板皆有一二精彩处，板槽居然稳多，与有道对口甚紧凑，被休后之表情尚可，末场柳生春成亲，孟月华扶小姑下场时，偷眼一觑，意思颇好，表情亦尽含蓄之能事。
《刺巴杰》中最好者，应属袁世海。吴素秋之九奶奶，念京白欠高明，做得亦还好，武工一手不露，仅耍棍火炽。袁世海之鲍自安，脸谱美而精，可谓脸上带戏，做得慷慨激昂，念得斩截爽快，唱得抑扬味厚，身上饱满，眼神尤好，髯口直可媲美喜瑞，无怪其红，惜太矮耳，见九奶奶不准人情讲和，念“老汉这里跪下了”，极见丰神。傅德威之骆宏勋，《刺巴杰》平平，嗓子不给使唤，故“招商店”数句不见甚高，末场灵堂开打尚矫捷，按傅在科，以长靠见长，此次来津，其成绩正与以往相反，短打紧凑稳练，把子似尚有根，长靠上乱下重，架子手法皆一无尺寸，其软功夫虽不好，但快靴短刀，毕竟利落。友人观其《拿高登》，尚和玉亲临往观，傅因显其规矩，竟一招一式慢条斯理而出，比家伙总要慢两下，瘟极滞极，愈要好反愈见拙矣。饰胡理者，提起此人大大有名，即文武昆乱生旦净丑咸宜之小菊处，小菊处为坤角，少年大享红运，在津贴戏，曾《小上坟》《连环套》《骂曹》无一不擅，闻之某前辈，其贴《连环套》，一次饰演黄天霸，一次饰窦尔墩，一次饰朱光祖，其开口跳之功夫，软硬咸宜，即以本日所演之《酸枣岭》，搜店一场而言，翻能翻，窜能窜，走矮子尤见功夫，蝎子爬顺风旗家常便饭，尤精者，入灵堂之桌下时，徐徐蠕动而入（不知其术语，只有直写当时情形，希愚翁即指示之），浑身苟一处不使动，即不美观，在此艾世菊、叶老三辈不算回事，而以一老坤伶为之，真不能不为一叹，总计两支长戏，六点半始散戏。（待续）
第2卷第2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