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听纪忆：刘宗杨、金少山之《连环套》

刘宗杨首次与金少山合作，在华乐戏院首演头二本《连环套》，是日收音机播送，故得藉此收听，并愿一志其详也。

宗杨此戏，不佞曾见过一次，盖是时与裘盛戎合作，已远在数年前，曾在《十日戏剧》写一文，名《对刘、裘下一针砭》，即指此次公演所见也。今番虽仅耳闻，未能目睹，而所得印象，较优于前，然而即以此称作杨派传人，吾不敢云云。何则？杨派第一重在有气力，今之学杨者，全不爱用气力，甚且无气力，是大病，宗杨固不能免也！宗杨曩即嫌底气不充，今仍之，至于身上，以未见不敢盲言也。开匣时《盗马》已成尾声，少山之“御马到手喜洋洋”诸句，本有佳腔，脆而且圆，斩截饱满，素有佳誉，此次则囫囵而过，全无斟酌，病在浮，知其不卖力也。议事、长亭诸折，宗杨独当一面，考其神，时若不粹，究其实仿佛有之，殆不如孙毓堃有“根”，然字眼有胜毓堃处，唱腔仍不脱老生腔，当是宗杨学老生所得之病，见彭所念大段，终病貌合神离，修养不至之故，惟擒大头目后颇卖力，念“兄台请起”诸句，确胜于昔，蛛丝马迹，大略可寻，一鳞半爪，终是菁萃。《拜山》少山出场，不甚用力，至“说马”以后始出全师，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概，不瘟不懈矣。宗杨说马一段之前，处处循规蹈矩，不敢造次，固有“杨”家滋味，然非“杨派”格局，何则？小楼生前每演此戏，始终居于主角地位，净角永在末座，故一向浩浩荡荡，欲速则速，欲久则久，止则不得不止，行则不得不行，全凭自己“高兴”，净角亦因之顺风转舵，与之浮沉上下。今少山本不卖力，而宗杨又不敢造次，克谨克慎，矜持出之，乃见格格不相入矣。及说马之后，渐入佳境，而宗杨见少山大铆不已，不得不竭力承应，终至力竭声嘶，加之少山愈唱愈豪，乃至不相称矣。少山佳处，不止盖口快，劲头匀，兼之能放能收，足可驾驭，而气力过人，不恃身手为助，即足夺人魂魄，非侯派之曲折尽致，一板一眼之路数，是以只听不看，少山亦弥足过瘾也。然少山果不来劲，则拖泥带水，泪加鼻涕，不成人样，是侯喜瑞所不为者也。《盗钩》之丑，不知何许人？尚知用劲，但嫩一点耳！认罪时，少山大卖特卖，颇狠辣，有郝味，而力气充沛则过之，郝或不能及也，然卒不及侯之醇，但此已近于吹毛求疵矣。宗杨则只求无过，不务有功，故后半出全是少山的戏，彩声亦以少山为多也。总之，宗杨已知上进，而少山将入暮途，二人犹不能铢两相称，固知宗杨锤炼之功不足也。而少山卒为噎唶老将（嚄唶二字借用），又安可以“醇酒妇人”责之耶！

前者又有一次合作，奚啸伯演《捉放》，宗杨接《斩华雄》，少山则扮阿瞒，杀家斩吕时，少山竟念错词，念错不足为奇，台下不觉则大奇，因之不佞不得不公开发表，以儆效尤矣，此亦于无线电收音机中聆得，故附记于此。

啸伯之陈宫念“你将他一家杀死，等那老丈回来，你以何言答对？”净应在乱锤后接念：“三十六着，走为上策，不如你我寻找马匹，逃走了吧！”而少山竟将后面的“宁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来负我”之词搬到此处，奚伯爵幸未慌忙，仍念“事到如今，只好一走”，否则叫板起大锣唱三眼，则吕伯奢之老命可饶矣！而至杀吕以后，老生又问“你也不怕天下人咒骂于你”时，少山龃龉半响，竟来一句：“曹操作事，永不后悔！”居然功德圆满，善哉善哉，录以供读者一粲云尔。

又想起一则笑话，麻穆子昔与李顺亭同台，顺亭伯奢，穆子曹操，李竟将宝剑用钉钉死，至杀吕时，吕伯奢将人头直送到剑下，而剑屡拔不出，台下起哄堂大倒彩，亦《捉放曹》之趣闻也！见徐慕云先生近作《梨园外纪》云。

1943年第7卷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