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谈君青兼及听众

君青老矣，而晚景堪怜。^[1]前番鬻技津门，亟往座上观其现身说法，已兴江南逢李龟年之感。何况于此“落花三月”时耶？往日昆班鼎盛，瞬已沧桑满眼，“旧人惟有何堪在”，宁不为之发长叹乎？

同台者有田菊林、侯永奎、侯玉山、马祥麟、魏庆林、崔祥云、陶小庭辈，君青独任大梁，日夜演其绝作，连日之欣赏，颇有“看一遭少一遭”之感。而君青已非张绪当年之丰头润颊，颇觉霜气凌秋，大有满眼苍凉之象。然一曲高鸣，众耳齐悦，台下知音颇不乏人，亦是渔樵话兴亡，与夫歌弹词时之神气耳。

君青虽出自田间，而历年与士大夫过从，绝无乡土俚气，且字眼之清楚，歌拍之稳健，气力之匀停，口齿之刚劲，犹是当年光景。然袖舞翩跹，裙飞款段、手挥目接、肢动袅娜，复不以老稍露龙钟之态，初不弱于尚老将之形势，诚可赞也，诚可佩也。

连日吾观座上客，有须发斑白，一歌一领首者，有红颜乌鬓，凝眸索神味者（津中之闺媛，识昆曲者多于北京，是大可喜事。北京虽坤角演昆戏，女客亦寥若晨星），有浊世佳公子，有纠纠好男儿，或是辛巳曲会与开滦昆曲会中人物，而间有布衣学子，闻系工商附中昆曲研究班中分子焉。总之，在座者俗客较少，市侩之气，不致熏天，决非“一至八本”之听众，然其势固不及“一至八本”之盛，此其所以为“曲高和寡”之明征乎？

老氏遗言：“贵知我者希”，又曰：“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之不足以为道也”。君青有座上客如此，亦可以自豪自慰，而释其愁怀矣。

1942年4月1日

【注释】

[1]光按，君青即北昆名旦韩世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