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秋、杨宝森合作《探母》观后志

砚秋之《探母》，曩在沪上与王少楼一演倏经数年，珍藏不露，实则阔背熊腰，亦不欲轻动此戏，而杨四郎之难得，亦为当前问题。顷砚秋偕杨宝森合作，出演津沽，宝森固亦自视此戏为撒手锏，门当户对，斯时不演，良机可惜，海报一揭，群众抢攘争睹，当日八时既半，“座位已满”高悬门首矣。笔者觅一席地，幸尚近接台畔，饱聆饫闻，快何如之！其次之日，津报载评程之文，其词曰，不精彩，身段僵硬，素以水袖享名之程御霜，今亦无用武之地，唱腔守旧，无奇可言。斯言谓中御霜之技艺肯綮，吾不之信，敢为文细述之，兼为程辩。

未辩前宜声二事，程此番来津以奠叶庸方氏四圆敬仪受讥，因之艺亦被贬视。吾与程无一面之交，不敢为程吹嘘掩盖。曩吾议砚秋之非，亦洋洋洒洒，然只评艺技而己；今仍秉所直觉之客观观点而书，一依夙法，幸无疑“捧程”也。再则吾不敢因“花钱看戏”遂可“漫骂”或“胡捧”，幸无疑“意气用事”也。是日吾到场，钟鸣岐之野火味《战濮阳》已将终场，持戟马战，踢飞脚打响殊不合理，岂吕布欲下马乎？少焉《坐宫》上，吾先谈程砚秋，出场无帘内之“带路吓”，四句散板极守绳墨，用低腔时亦自是天半游丝，有迹可踪，非若陈丽芳之噎咽低头、伛胸咧嘴可比，字字送听，段段分明，不冒失不含浑。扮相极佳，吾不敢谓之丽似天人云云，盖片子贴得有样，脂粉敷得匀称，便算“佳”矣。试看“四小”，均拼命涂抹，君秋颧高，尤觉红得“邪行”，自当愧弗及“四大之一”矣。而台风之大面，舍梅郎外未尝见第二人。贤若小云，《登殿》之凤冠蟒袍，《出塞》之戎锦银辇，亦不能与拟高下，安步之闲适，手足安排，均极“够谱”，而谓之僵，岂谓坤伶之“忸怩作态”“小家子气”“矫揉造作”为不僵欤！？荀留香不敢动此戏，嗓固不足恃，太秀太媚，亦非“公主”所宜，要知此非“邹氏”“玉堂春”可比（砚秋《会审》何以不僵），是则砚秋非不能也，盖不为也。知砚秋之所以为人认作“僵”者，正是其不能不尔之宜也，僵夫不僵，不必辩矣。京白不鼓努为力，而听得又清又远，此较梅郎之“甜腻”口味不同，亦不似留香之“班子气”也。《坐宫》一场，从未闻“儿子你抱着”种种松懈词句，但猜心事之“是了”一个不念，仅点头而已，亦未免太过。吾意应遵“王词”，曾聆章晓珊此戏（清唱），多而不费，又不雷同，是可宗也。导板宽起平收，高低自如，慢板不矜才不使气，转折皆不死泥，勿谓程是鬼腔不闪板不垫字，高必求响求亮，低必求圆求远，行腔只多使转，不加改造，于程腔程剧求标准新奇立异中为最规矩最有味者，乃谓失之守旧，无奇可言，不亦谬乎？至于请安之上身笔挺臀平胫曲，只见窈窕不见蠢劣，何僵之有？唱对口无一不紧无一不润，水银泻地，碧波无痕，此谓不佳，是真难得知音稀矣。《回令》之表情尤妙绝尘寰。宝森之规矩一如昔年，于平铺直叙中见功夫。唱时宁不使腔，不尚花巧，惟倒字多，是其病。过关摔抢背偷工，表情亦甚稳当，派头尤好。二六一段，在京（即来津之前于三庆）所唱不及在此者精彩，大有“不敢敷衍”之概。《回令》时，与程一搭一挡，较坐宫之“死唱”更难，而宝森恰到是处，可谓胜任愉快矣。张春彦六郎，嗓暗，孙甫亭、顾珏荪嗓细，然皆规矩紧严，一台整齐。曹二庚尤板上钉钉，萧老后第一人；即少泉之丫头亦稳不毛，真近朱者赤也。

1941年第15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