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英雄义》

《英雄义》一剧，仆平生所见为数甚鲜，计：尚和玉二次，李万春、李少春、周瑞安、高盛麟、杨盛春、蔡宝华各一次，盖拜庄、水擒两折而已。若万春之自《大名府》起演者，恕未之见。即李春来派之以武松为主角者，亦未之见也，今愿略谈谈。

尚和玉此戏久负盛名，南北交口赞之。去年冬杪在天津天华景戏院公演，曾见之，然已不带水擒。带水擒者则若干年前得见一次，但已非认真之作，年事诚有关系也。尚之此戏，综而言之，有二语可为定评：一粗中有细，其细处人皆不及。二刚中寓柔，其柔处人皆不悟。析而言之，则拜庄中气势，比武重工架，水擒重身手。其出场之引子定场诗，皆能横扫千军，气吞日月。见卢俊义之盖口，紧中有筋节，狠中有情趣，而大气磅礴，精神洋溢，皆后进所不及。第一次所见，年代久远，今就第二次所见论。尚晚年下手每用娄廷玉，娄年事亦高，早岁火气太大，今则虽火而已不毛，虽野而已不扩，尤以与尚老将配下手时，更兢兢业业，循规蹈矩，不敢轻妄举动。故所配卢俊义一角，颇能殷勤老到，而比枪一场，和玉老而弥健，出缓入疾，声东击西，腿平臂远，眼锋枪花，一到俱到，伸枪抽手，均不鼓努为力，枪花看去，轻极巧极，实则刚极重极，力匀而气舒，故套子虽长而有条不紊。缓时如长蛇回风，疾时如狂飙卷叶，加以老将躯魁背阔，尤增轩昂势。髯口鸾带，均有交代，步下不即不离，急徐有致，回手退步，抽身扬臂，皆匀净不枝蔓，是真丝丝入扣处。杨派不及处亦在此也。尤以比武以后，自念“几载未见，卢贤弟的枪法是神出鬼没”，手足齐挥，稳准狠肯（肯者得当之意），兼而有之，一身成整个动作，紧而舒，速而匀，腿如铁铸，臂如弹簧，实叹观止。走圆场亮相无微不至，无孔不入，清楚而自然，俏皮而练达。下场将四击头鸾带一抖，跺泥背影亮相，翩若惊鸿，稳如泰山，此真吾所谓粗中有细，其细不可及者也。第一次见水擒下桌子即平跃而下，两腿已无样，左右甩髯口踢腿仅有其大体。第二次爽性不演，仅演至劫营前一场而已。然平心察之，后进绝对非此老匹也，万春水擒俏皮有之，身手多失之浮泛；少春功夫甚好，但欠浑厚；周瑞安演此，有走左右铁板桥、大劈□，走硬抢背，然此亦民国廿余年事，去今十年有奇矣。盛麟此戏，于民国廿七年见之，火候无此时老到，而卖力则较去年为优。去年聆其《铁笼山》《翠屏山》诸戏，仅腰腿幼功尚具，此外浮躁琐碎，懒懈百出。姜维起霸竟剑出鞘旗卷靠四五，简单异常，视演《英雄义》时曾不可同日语。然其技是否弱于此次，雪吟先生在沪所见，则不得知，当时所察，确觉矫捷稳练，兼而有焉，尤以比武、回庄两场，庄严敦厚，大有尺寸。而水擒功夫，予独许盛春，坚拔锋锐，无懈可击，较其《水帘洞》泉滩尤见奇警。不知沪上人士以为何如矣。蔡宝华宗尚老将，他戏均无显长，独此戏大有可取，效和玉得其神似，亦步亦趋，惟有时亮相故意向前跌步，以示老到，则有法黄三哑嗓、宗刘鸿昇跛足、效连良大舌之弊。尚和玉因年高，故时有跌步，向前略探身，蔡方壮年，不应如是，但下场四击头耍鸾带竟能得尚意味，诚是难得，贤如盛春亦不能也。

1943年第3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