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介白先生论李鸣盛

检《民国晚报》拜读介白先生论李鸣盛之大作，不禁有所欲言。仆于介白先生神交已久，当年论四小名旦，见地每多吻合，而介白先生寝馈王门本派，于个中三昧深得薪传，私心尤所钦佩。独于介白先生论老生之看法，未敢苟同。昔者先生尝论谭富英之唱曰驴鸣，实属过言。盖富英于腔调字眼纵欠讲求，使气有时松懈无力，而大致不失正轨。富英而曰驴鸣，则白文奎、王泊生辈将何居？然此旧话也，可置勿谈。今也介白先生之论李鸣盛，谓其不亚于昔年之杨宝森，复以其前途之大有希望加勉。予于勉勖之词，自无间然，独以今日之李鸣盛与昔年之杨宝森相提并论，非少若崇拜偶像，贵远贱近，实不敢随声苟同。方宝森嗓败之时，有三事可以使人同情，一曰频动武生老戏，二曰致力于念白，三曰不惮演做派老生戏。第一例，如《定军山》《阳平关》之类是也。彼时宝森之嗓，不过吃扒字，而逢高必不起，已成定例，然为坤伶挂二牌，多以靠把戏出之，能打能耍，头头是道，以彼时视今日之宝森，其嗓固愈于前，而武工之荒疏，诚远逊于昔年。第二例、第三例，如演《杀家》《戏凤》《杀惜》《状元谱》《盗宗卷》之类是也。戏虽小而易见俏，不以唱取胜，而求念做无疵，此开宝森嗓败时善用短，且能藏拙之道也。今之李鸣盛则何如？一曰戏路太狭，不独靠把戏如《南阳关》等戏不能动（容或上演，亦不能精），即稍冷之正工老生戏亦付阙如。二曰不自量力。方此之鸣盛，仓期未过，与头牌旦角挎刀，遇硬唱工戏，最好辞谢不遑，而鸣盛则专以唱工戏应工，动辄《探母》《龙凤阁》，即贴单出，每以《碰碑》之类瘟戏飨客。致使经励科见而攒眉，独牌旦角遇而失色，顾客则不免有冤无处诉矣。设非乃父为梨园界闻人，鸣盛之前途直不堪设想。以鸣盛与叶世长较，世长之嗓，尤逊于李，然叶能致力念做，不取法乎谭余。鸣盛之念，难听尤甚于唱，而做工之瘟且板，盖非早年宝森可比。当初内行所以不愿用宝森，因宝森最怕唱大轴对儿戏，而仅欲演压轴，故坤伶多不愿用之。今鸣盛则唯恐不演大轴，亦是好高骛远之病。又小谭未红时，不惜与杜丽云配戏，宝森且不惜为宋德珠挎刀。今鸣盛非张君秋辈不傍，亦未免过于标榜。能屈能伸，方为识时务者，宜乎今日有谓鸣盛不识时务者矣。介白先生用意未始不佳，以为可藉此勉鸣盛上进。殊不知后辈人物，往往有恃而骄，痛加针砭，尚恐不易回头，再以谀词进之，彼将百无禁忌矣。介白先生谓鸣盛一举一动，皆效宝森，惜其仅效今日派头十足之宝森，而未见昔年兢兢业业、谨慎㧑谦之宝森也。昔小谭配某旦角演《烛影计》，照理富英应扮赵光义，而小谭竟前场加演《捉放》（不过关不宿店），而倩乃父小培演大轴，皆有自知之明者，鸣盛其知之乎？

1948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