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门弟子李少春应多演老生戏

上次李少春来津，曾演《打金砖》一次。其后见报载，以非乃师叔岩亲授，今后不再演唱。此次在津，此剧一度上演（在满确尚曾演唱），特少春所演老生戏，在北京则每不敢一露，因叔岩有话故也。及走外埠，即以所演各戏号召，老生戏未必尽“余叔岩亲授”，若《探母》若《失街亭》，虽非亲经叔岩指授，以不佞睹之，每出足可予七八十分。非必不经师亲为改正，即不足睹也。由是言之，余派戏虽不亲受亦能演，非余派戏即无论如何亦不可演乎？吾不然之。今以《打金砖》全戏论之。“绑子上殿”有大段三眼，王九龄之绝响，而谭派畏之。自英秀以下，叔岩轻不一动。盖谭、余既因天赋，复病于扮相。英秀清癯、叔岩倜傥，演《戏凤》则可，演《上天台》则不称焉。于是，此戏自孙菊仙、刘鸿昇后，竟几至成广陵散。惟时智侬古调独弹而已。而擅演全部带二十八宿归天者，仅有一负有“王驴”绰号之王泊生。李少春自沪北上，习有此戏，虽来自外江，源实出京朝，北方演《打金砖》者，近年则惟少春而已。少春此戏，前半虽不皆铿锵卓越，亦颇饱满流畅。间有一二古腔，闻之心怡神旷。归天之吊毛、抢背、僵尸倒，应有尽有，又靡不称职，精彩之至。舍此而不演，不知是己偷工，抑恐违抗师旨？若以偷工而言，而少春重唱之戏，若《奇冤报》《探母》《街亭》，何戏非一气呵成？武则《水帘洞》《挑华车》，又岂区区吊毛抢背而已？如以违抗师旨而论，则文戏姑不谈，武戏若《十八罗汉》《美猴王》《伏魔装鬼》《五百年后》云云，又何一系余大贤亲授？叔岩非少春之演猴戏，不自今日始，竟能宥之谅之，以为此特营生宝钥，姑假以糊口云尔。而演正式之失传老戏，叔岩反斥其不是乎？少春尤以《铁公鸡》一剧为最荒唐，此是海派荒乎其唐之戏，曹宝义（即小宝义）、程永龙辈用以炫惑耳目，遂尔流毒于今；李万春、李盛斌再接再厉，复以永龙之二十四本《铁公鸡》（甚至“铁母鸡”）问世。少春固已入龙门，已成“正果”，何竟效若人之末技，动辄“一至八本”云云，即迫于院主之“能卖座条件”权威，亦即不自惭耶？此而能演，此而不惧见责于乃师，《打金砖》何辜，竟为我“余派传人”打入冷宫，李少春何不智于此？少春所演文戏，不佞无不竟睹，每有所是非，辄笔之于书，且每言于小余相差若何，相埒若何。吾爱少春，得不陨此技故耳，若少春果似是而非，于观客何有，于知音何有，于乃师乃父何有，于其自家何有，于艺术益无足道矣。贾来叔岩弟子头衔，而惟《铁公鸡》《十八罗汉》是务，即少春真心悦诚服于叔岩，吾亦不之信矣。向吾为言为少春张目，人谓我过爱之，且每以少春演猴戏为非相责。其实少春于我也何干，我之所以受责，即众人期于少春厚之表示。吾既数勉而数诫之，少春犹或信或否，吾故以絮叨自命者，因又言于少春，且质之爱少春厚者。

三十年十月一日写于沽上

1941年第16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