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包公戏（下）

《五花洞》《太君辞朝》两出，包公虽属配角，然亦辉映成理，点缀得宜，尤以《五花洞》中，所谓生旦净丑（天师亦应为硬配，特不悉应属生扮末扮耳，愚翁曷有以教我？当年汪桂芬、王凤卿均演之也）皆齐，允文允武，的是佳构，所不合情理者，太君所携小童，据云是宗保之孙，则佘太君至少须百三四十岁，包拯仁宗犹均在于朝廊，似太笑话，即以包公论，能与仁宗同朝则可，与太君相见不可，且自真宗迄仁宗，中间距离亦决不如是之长，编戏固可不尽合理，然太不合理，亦成笑柄，伶人不学，莫此为甚。至《五花洞》则又不成话说矣，何则？武大、潘氏，系与高俅、蔡京、童贯同时人也，即或稍先之，亦应在神宗、哲宗朝，不能与仁宗朝之包大人相见则固然，如是则包公历仁宗而英宗、神宗、哲宗，几可与宋江会面，亦未免过于长寿，至少亦须百岁开外，善哉！善哉！不亦奇哉怪哉！

再谈《包公戏》之剧词之不通者，无过于《龙袍》《铡美》两出，此二出所以词劣理恶，盖翻梆而成所致，《打龙袍》系来自秦腔之《陈州放粮》，《铡美》则《韩琪杀庙》之后折，无怪其词之不经也。《打龙袍》中有小生念“光禄寺大摆筵宴，与包卿贺功”之句，而净接念“且慢”，圣旨御诏，传而复阻，真是奇闻，况以帝皇之尊，赐宴大臣，礼仪固应如何隆重，包老竟拒而有他请，真反客为主矣。及包公念“且慢”之后，继白“臣在午门以外，设下花灯大会，请万岁御驾观灯”，小生不但不加斟酌，直念“卿家先行，寡人随后就到”，亦太器重我包学士矣。且“随后就到”亦太不成格局，安有龙子凤孙，有如是之“好说话”者，不亦君不君臣不臣之至者乎？其后陈琳念寇平仲之诗尤属唐突古人，抑其中有大不通者，即一诗中出两韵，可谓绝伦，盖最后一句系用“雌”字押韵，与前句“各一枝”之“枝”字合于一辙者也。□伶人多念雌雄为顺口，不知辙与韵之理，于是小生念“雌雄”，陈琳亦念“雌雄”，则聆音之下，由奚齐辙（或“支”韵），怒变成中东辙，实觉太不调和，唐突寇准，尤属其甚，特较河南戏中包拯与国太唱词之“双手举起龙头拐，一下子打得皇上头顶一个大窟窿”，尚属名贵得多耳（河南戏中尚有“有朝一日得了志，我坐朝来你坐廷”及“劝包拯你不必两眼发愣，思一思想一想我是朝廷”之妙语警句）。

《铡美案》中“相过面皮”之词已不典雅，后来之“金枝玉叶少训教，敢在开封骂老包。慢说搬来龙国太，就是凤子龙孙也不饶”，则无理尤甚，包学士何至野蛮如此！末场用骗局，铡陈世美，亦属笑谈，殊失体面，不但包拯欠郑重，国太公主，均似“少训教”人物，特不知皇帝果亦来开封府，将有何奇语说出耳？总之，包公戏虽已脍炙人口，然不合理者实多，读者勿谓此是笑谈，要知国剧存亡命脉，全在乎是，负改良责任者，不可不注意及之也。

1943年第2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