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舌:叶盛兰《翠屏山》岂反串乎?
九月二十六日某报载砚斋先生(按即北京名作家刘雁声先生,不佞宿所景仰者也)《谈反串由叶盛兰说起》大作一篇,谓盛兰反串《翠屏山》石秀为非。读后深服砚老针砭叶四之勤恳,求之当世畏首畏尾辈群起之际,实可为吾侪生色,亦足资伶人之南针也。惟谓石秀系反串,则所闻异乎是,且盛兰之《翠屏山》实不恶,于先生之志则敢不云是,于先生之辞则不敢缄默,愿厕后来之席,与先生一商榷之何如?先生肯垂宥之,是所至幸。
按《翠屏山》系小生本工,当年鲍桂山(鲍吉祥之父)即以此擅场也。民国之后,以小生扮之者,不自盛兰始,且亦不名之曰“反串武生”(或反串老生)。老十三旦侯俊山每演之(此戏本梆子戏),而曰反串小生。尚小云亦尝演之,亦曰“反串小生”。则二人固先于盛兰,亦足可证明石秀本小生本工也。今盛兰所歌,腔均为小生腔,并非用他腔而露出小生腔也(吾聆盛兰此戏,远在六七年前,去年在华乐聆一次,今年在中国聆一次,系配李玉茹,于北京又聆一次,即与吴素秋合作戏数次中之某一次也)。腔多为老腔,高拔处特多,每与德处、素云等所使腔相吻合,足证有所脱胎(德、朱二伶则不知是否能动《翠屏山》,恕予谫陋)。且有小云之腔,盖盛兰固私淑小云也(小云能小生,《雁门关》《翠屏山》外,本戏《秦良玉》亦有串小生之表演,而盛兰《雁门关》《翠屏山》《秦良玉》《木兰从军》《南界关》诸戏皆参宗小云,往时改旦行所演《十三妹》等戏,亦均依尚路),但小云不带耍刀杀山,盛兰则有之,有时演有时不演,而其特长有下列数点焉。
一、耍刀花不尽与武生、老生同道,确有刚柔相济之度。
二、耍刀不系鸾带,足下轻快稳健,兔起鹘落,虚实相生,榕孙道友已先我言之。
三、随大胡琴歌秦声,不嘶不厉,不如武生(如盛麟等)之时放时收。
四、腿上功夫似不及盛麟、少春,但不让万春,亮相俏皮且过盛麟、万春,少春兼宗余,略有胜处,但不及盛兰处仍多。
盛兰自程振老殁后,颇有振作之势,然吾亦不愿多为赞扬,亦益其骄,今仍谈石秀不为反串之旁证:按自古及今,戏路每多淆混,《翠屏山》以武生扮之,不知何所始?以老生扮则源于老谭,然亦不能责老谭,老谭本演武生。《翠屏山》已可由武生演,老谭夙多能,六合刀又亘古无双,自然成家,而使后起效仿也。至他戏《长坂坡》《磐河战》《小商河》固小生戏也,今则《长坂坡》早被俞家掠去,程振老青年时尚动(有与徐碧云合影为证,其手眼身法,决非反串之风度),老去则久束于高阁矣。《磐河战》本冷工,科班中偶一演之,亦每派武生,富连成苏富恩、何连涛吾均见之,戏校傅德威亦尝演《小商河》,则吴彦衡已成一家之言,他伶固不能也。则小生本工,固不止一《翠屏山》也。盛兰所演,不独《翠屏山》也,《八大锤》固小生、武生皆动之戏也,《探庄》固小生、武生皆动之戏也,此不为反串,《翠屏山》何反串之有?若谓盛兰不擅此而必演之,则吾诚不必饶舌,盛兰固非不擅此者也,爰有是说云尔。
附记:
今以不佞个人眼光鉴之,自叔岩之后,《翠屏山》演者固不乏人,王又宸、高老庆,均优为之。又宸不能杀山,高老庆则不特能耍刀,梆子腔亦刮刮叫也,然均不及叔岩。叔岩吵家之唱,吾虽不及见老谭,而清刚俏健,若骏马徐驰,毫不觉作态,耍刀杀僧一场,所谓搏兔用全力,良是之谓,最佳者二目有煞气,与其拿手作若《洪羊洞》《碰碑》之类,二目有暮气者,判若两人,是真后无来者也。今者叔岩既老,少春宗而不似,近复懒于习艺,沉湎赌国,此戏当益生疏。盛麟系武生路,但耍刀太简单,腰腿有功夫,而面目无生气。万春耍刀尚好,吵家绝非所长。盛春病嗓,少霖无底气,且不能武,均非杰出。数人之中,吾独喜盛兰,然盛兰武工日非,嗓虽能吃调,气终嫌不足,要看其日后何如耳!尤可惜者,少春之天赋,自叔岩后,殆第一人,近乃不知求进,其来日大好前程,果毁于一旦,岂仅《翠屏山》一出戏而已哉!此节与前文无关,纸有余地,权为补白焉耳。壬午中秋后三日作。
1942年第5卷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