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园寄子》之三眼——谭腔与老腔唱法之异

剧界至程长庚为一变，在先之米喜子等人各有所擅，长庚是集大成者，汪桂芬薪传大老板遗音，余三胜创新声，王九龄似正而奇，卢台子能做，张二奎能唱，传张二奎之路子者，为老乡亲孙菊仙。至谭鑫培复有一大变，老腔尽汰，仅时慧宝、双处继孙菊仙，王凤卿略有汪大头余韵而已。谭之后能得衣钵者唯叔岩，然取谭腔又变之。至马连良益神出鬼没，不论老旦腔（《借东风》之“兵多将广”即老旦腔），小生腔、青衣腔（《大红袍》之“凤绣鸾描”收腔即是青衣腔），以及海派五音联弹腔，甚至刘鸿昇加小余腔种种，皆愈弄愈花愈使愈纤，不成格局，而求之老谭集大成以前老腔直不能闻于今日。笔者生也晚，不能尽知，惟从老行家老顾曲家口中或旧唱片中略知一二，今尽所知缅述于下。

《桑园寄子》之“叹兄弟”三眼一段，老谭已将其唱绝，今人即能演者都少极，能哼者更少。但老谭之唱法，与老路迥异。即贵俊卿辈亦不全法老谭（小余此段亦与谭有出入）。老谭之“叹兄弟”，“兄”字下有“呃”字一垫，“弟”字走脑后音似上声，而转腔入平声，老腔则“叹”字下加“哪”字，“兄”字不下垫字，“弟”字无周折。“遭不幸”谭腔在“幸”字又叠使低音小腔，而尺寸甚快，老路尺寸既缓，腔亦纯是大转弯，平坦无走角。“一旦”两字，老谭“旦”字向上一挑，略带“谭”字之音，老腔向下走，类于阴平。老腔“丧命”二字，“丧”字后有“呃”字，而使法笨拙，朴而不俏，老谭不垫，仍抑扬出之，“命”字老谭使腔太多，有气口，音向低处转，老路一气而下，今法谭者多唱老腔，实则谭腔异于老腔也（夏山楼主长城《二进宫》片第一句略似谭此句之腔），于收处谭腔略多一二周旋，且谭腔之音节，忽高忽下，老路无之。“丢下了”老词有作“抛下了”，老腔无大异，但老谭来得轻，老腔来得重。“年幼儿”老谭走湖广音，“幼”字似上声，“儿”字略带入声（似去声），不拖腔，极干净，老腔“幼”字类阴平，但字音决不倒，“儿”字走阳平有拖腔，系中州加京韵之格。“好不”无大异，而老腔沉重，老谭用匀气法不着痕迹。“伤”字老腔既响又长，老谭则圆而甜，按唱片则老谭只唱一板（确应拉长一板），而老腔使腔不清，老谭则垛上两层甚易分明（叔岩高亭《洪羊洞》唱片之“命丧番营”之“番”字，虽拖长一板，而有一气口，收腔之两叠，更较老谭勾勒清楚，落到“营”字又用力，虽清楚斩截，已不及老谭之浑灏恬淡）。“情”字老腔听去类“心”字之加喷口而出者，老谭纯是阳平舌尖字，老腔至收腔犹有一翻，老谭平铺而下。“眼望着”老腔“着”下加“呀啊”，老腔不但不挑更无零碎。“孤坟台”老谭平唱音正，老路低唱腔足，各有所长。“珠泪”老词或作“心酸”，“难忍”老腔“难”字下有“哪”字亦上挑，老谭不垫而走低腔。“见坟台，不见弟，刀割我心”，老腔尺寸快，老谭转慢，老腔结实，谭腔花哨。末句老腔气力外现，入木三分，老谭绵里裹针不动声色。此系大略之别，至于哭坟之导板，老谭垫字腔长，老腔不加垫字腔冲，快三眼老谭较老路尺寸快。而“走青山”之慢板，老腔朴而谭腔话。《寄子》之散板，老腔厚谭腔简，至小余则刚而俏，秀而利，亦动听矣。

1941年第3卷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