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小余的戏（续九）

《战太平》

较此尤刚者，而苍凉寓于其中者，则《碰碑》之“为大将者宁舍千军不舍寸铁”也。较此尤凄黯，尤惨怆而具有阴森气概者（较此念出音低），则《杀惜》“你要我与你写休书，我就与你写下休书（今人多不念‘下’字，不甚好，但有此一字极不易念），你要我许你改嫁那张文远（今人多不念‘我许你’三字），我就任凭你改嫁张文远，你却不还我的书信哪……”是也。连良此戏大半偷于叔岩，而此数句又用《四进士》之酸溜溜白口出之，气口井然，一顺边毛病甚大，远非叔岩之针针见血，字字如刃之刚劲阴森（连良念完咬牙出“你不还我的书信哪”尚有是处，亦紧张动人，盖偷叔岩之佳者），均较此戏之此段更优。今则此一段宝森瘟，少春紧而无节，小谭一味囫囵，都不可似，况《碰碑》《杀惜》耶？

小王下场，叔岩倏一大转身，微颤念“我也保护家眷去了”，不大用力（今人有用力者稍嫌远于叔岩路子），而眼神随手而走，髯口永与靠之下摆成一相同方向，角度亦一致，持枪之手，于上下马时交代异常清楚，花安迎入后，似气椅子而实非，斜身闭目，工架拉满，虽两手置靠下，而气度不懈也。

两次贼兵过场，小王留剑，花安及二位夫人叫“老爷醒来”（前此花云有一转身，少春略作颤抖，叔岩无之），唱西皮导板，此唱法就不佞所知，叔岩一生有三种唱法。第一种系遵老路（最早），唱“号炮一响惊天地”，“炮”字即向上硬嘎，“一响”有稍长低腔，然收时极简净，波澜绝少，“惊天”二字急出，“地”字平起，仍嘎上去，腔平直无奇，而气力必充沛始克周转，大约如夏山楼主在长城公司所灌之唱片，然夏山楼之太火，且嫌迫促，叔岩“惊天”二字较之尚稍慢一些，而脉长劲永。第二种叔岩自创之腔也（亦当然是改老腔而成），系其最盛时办法，唱“大炮一响震天地”，“大炮”仍嘎，然较前犹冲犹高，全力以赴，“一响”之腔较前尤多，然收时故作缓收，迂回有致，“震”字冒出，响极，“天”不有“呐”（是不得不出之垫字，太吃力了），“地”字皆平出，不向上嘎而向高挑，挑起后再向上转，三番始止，末后有尾腔，如其所灌《一捧雪》之尾腔。至王少楼在大中华所灌之唱片即法岩叔最诚者，但“震”字不及叔岩好（不冲不坚），“地”字无似《一捧雪》唱片中之尾腔。第三种叔岩已入暮境，全用省力办法，宽亮有余，高已不足，然调门亦高极，其唱法乃在“号炮”之“炮”字后垫一“噢”字，尺寸甚长，向上去而非嘎（甚不易分别，“炮”字同“噢”，故难捉摸，如“下南阳御驾三请”之“阳”下加“昂”字一样路子）。

1944年第4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