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四郎探母》禁演
津市市社会局,于月前颁令,禁演《四郎探母》,盖查得杨延辉其人,降顺辽邦,恋栈女色,为臣不忠,为子不孝,实有代汉奸说教之嫌,合即予以禁演,以正观听云云。考其持理,堂堂正正,实所宜禁,然吾窃有说焉。
《探母》一戏,以事实论,原出稗官,初无所取其长,且与一至八本《雁门关》之剧情,根本抵牾,出自何人手笔,殊不可知。按其含义,乍看似教忠教孝之官样文章,或目为替汉奸说法,均无不可。究其深蕴,实作者有一种心理学上之发现,而寄托于此俚俗剧情之中耳。四郎之降辽,更名所以避祸,招赘所以暂居,非真苟安于辽,图一时之富贵者也。不然,以令公之哲嗣,返于大宋,必有重用(硕果仅存之杨延昭可以为证);天波府之享受,或未下于番邦,而重男轻女,古之天经地义,四郎欲三妻四妾而何难,奚必铁镜公主而后始可眷恋?太后非愚,亦安有不察及毫芒者?意者或知四郎非等闲之辈,妻以女而宠以官,实羁縻之术耳。四郎欲归,未可得也。一十五年,无所施其长,中心之苦闷,不言可喻,一旦有机,必思逃出罗网,探母实一借题耳。而公主则感四郎之吐实,夫妇情长,终为犯不韪而盗令箭。四郎果铁石心肝,必一去不返,然明知必死而必返,岂大宋一无可系,盖已置生死于度外,欲全公主之节耳。诚使四郎不归,公主亦未必遇害,而四郎终不能决绝,盖使妇人孺子作牺牲,益非丈夫本色,是以有“回令”一场也。观其哭堂别家,即四郎矛盾心情之表现。六郎为帅,实可执而杀之,然手足之谊,亦人之恒情,遂放其出境焉。太后则女子为政,毕竟优柔寡断,以敌人之子守北天门,非养痈贻患而何?总之,此戏在今日,在在可以表现家族观念胜于国族观念,实中国旧社会之一写照,国法可以囫囵,夫可重婚,妻为夫犯法、代夫受过,弟使兄潜逃,母爱女而容敌,皆中国特殊现象,以之警世固无不可,以之讽世尤称其职。倘谓有汉奸嫌疑,则伍子胥一部《鼎盛春秋》,亦宜演禁,凡一切清朝故事,皆属为异族张目,都宜束之高阁矣。
194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