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小余的戏（一）

不佞远在华北，南中消息，久不闻问，古愚兄来函索稿，并嘱不佞长期撰述，厚意可感，爰草闭户造车之言，聊充补白云尔。不佞一向谈戏，向不倚傍人言，惟以己直觉观念，吐诸字里行间而已。近来北方梨园，布满浓密“余派”空气，原因不外趋时过分，而思复古，更以今夏叔岩病故，颇为内行外行惋惜，思得小余之玩意者大有人在，能不震恐？于是余迷（外行）之多，一时盛极。内行当推孟小冬执今日牛耳，小谭秉家学，虽说谭门本派，但其艺未尝不私淑小余也，少春、宝森辈，更兢兢守叔岩绳墨。然而今日之言小余者，皆道其滚瓜烂熟之眼前三数出戏，至于小余之穷深极奥，与其弊窦损益，皆不能细加敲推之功。所谓名评剧家云云，又率皮毛之词，读之久而生厌。不佞生也晚，高深不可窥，而小余则庶乎能谈其究竟，谨拉杂志之于左：

我最喜小余之戏，应推《樊城》《宛城》《战太平》《洗浮山》数出。《樊城》据王瑶卿语人，实较老谭为优，小余年轻时亦时动武戏，而叔岩之嗓，又刚亢有余，叔岩之作峭劲最甚，扮“刚戾忍诟”（《史记》载伍子胥之为人）之伍员，实清眉朗目，神韵非常，两大段唱工，虽不及老谭之圆足，而清气折人，亦自夺人之胆智。老谭《樊城》未聆过，不敢胡云，若依王大爷之语，则叔岩之唱此二段，亦在老谭之上。今惟百代唱片可聆，试品其字里句间，论沉着则坚实妥帖，论飘逸则轩昂顿挫，如羽如幢，论遒劲则硬峭脆快，有棱无缝，有角无痕，多折而少板，多满而少缺。“兄长说话”四句两截，均极严密，“欠”字拖一腔而不倒，“思论”痛快有勾勒，“休把今人”在“今”字下略垫一“呐”字，是借劲处，他人如有气力，大可不垫，在叔岩则反觉其出字脆亮（实在是小余讨巧）。

1943年第2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