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王兰芳

兰芳南伶，少若居北久，宜不能知，然而亦非素不相识也。民廿六周信芳北来，兰芳与之同台，尝数聆其奏，以为非芙蓉草以降诸伶所能匹也。及周返沪，因缘遂绝，南中传耗，知此人已殁，作文悼之，惜艺之珍也。然所见者浅鲜，不免贻井蛙之笑，幸南中名家勿哂之，且厚谅焉，幸矣！

兰芳工花旦（究竟确否亦不可知，仆惟见其花旦戏耳，当时同台专演青衣者系王芸芳），兼演刀马，所见之戏无多，计《明末遗恨》之费贞娥，《金山寺》之青蛇，《樊江关》之梨花，《雪艳娘》之前部雪艳（只此非花旦戏），《小放牛》之村女，《虹霓关》之夫人（前后均见），如是而已。费宫人大材小用，未展其材。青蛇则断桥一幕，精彩绝伦，北方无敌之者，夫然后可以言“昆”。此日之演“昆”者。老生只问工尺不误（如连良、富英辈，亦不过弄弄“点绛唇”牌子耳），其实误者为多。青衣惟求身段能摆，摆得合否确否是样子否均不计，武生武净舍老将外，后生小辈都多不悉词句，身段亦“人云亦云”，不足为训。求身手不苟，工尺不误，步子路子不错者，百不一得。若俞振飞之伦，真优入圣域之辈（但北方并不识货，奈何）。兰芳死，吾故哀之也。

至《樊梨花》《东方夫人》诸戏，夭矫之外，益以玲珑；精细之余，复见充沛；袅娜之中，悉含纤巧。若《小放牛》，则空灵脱跳，固非凡品。斯人既逝，吾谁与闻？怃然为间，不亦宜乎？

友人曰，其十三妹过于魏莲芳，萧太后迈于芙蓉草，《盘丝洞》《英杰烈》远胜荀慧生，《翠屏山》《战宛城》不弱乎于连泉，是与非不可知，然或不至过誉耶。

兰芳北人知之固鲜，而在南方，亦一代宗匠也。以余谈之，岂非隔靴搔痒，况悼之耶？然吾尝异芙蓉草何以大红春申江上，而兰芳反阒然无闻，今既殁矣，云何吁矣。

又仆评剧，每以古愚道兄为依归，古愚之于王伶，当知之审矣，愿闻一言以自壮，藉证吾道不孤，非吾之幸欤！

古愚按：王虽出身跑宫女，以本身努力得挤于三路配角之列。后随周信芳，信芳当第一台后台经理，兰芳与焉，其时余叔岩正出演于此，叔岩之剧如《战太平》《珠帘寨》之二夫人与二皇娘，即由兰芳饰之。其剧以靠子为佳，如《破洪州》《佘塘关》皆属绝作，进场之摆靠旗尤美观绝伦，为芙蓉草辈所不为者。《战宛城》及二本《虹霓关》之思春与慧生另有一工，各臻其妙处。后与信芳游汉，在该地曾请益于汉戏名旦牡丹花，《活捉》一剧，即采汉戏所演者。此人脚下极稳健，故圆场为南北旦角所不及。晚年与信芳为配，以《四进士》之万氏为最出色，芙蓉草、小翠花无其讨俏也。若以《武松与潘金莲》中王婆而推想，如演《浣花溪》官太太，当尤于盖三省，扮男碎如《九更天》之侯妻，则更非小翠花所能及矣。周五宝疯，王兰芳贫，终致先后病死，其且死皆在于信芳不用以后。周、王二人之艺，咸卓绝不凡，辅佐信芳，患难相共，前后阅二十余年，信芳长移风社，而舍五宝，今搭天蟾，复弃兰芳，此某报之所以有“周、王之死信芳有咎焉”之责也。此次信芳入天蟾而携张淑娴益以王兰芳，则演《九更天》不致受小翠花之气，《浣花溪》尤足生色，《四进士》更有劲矣，而《宋十回》接演王兰芳与刘斌昆老搭挡之《活捉》，岂非益有看头乎？至《十三妹》不擅何玉凤，亦未有张金凤。当赵啸澜进移风社，列《能仁寺》于打炮戏，派兰芳饰张金凤，竟以无此戏对，后由赵之教师刘菊禅赠其本，当夜由余为之拉身段谱地位，始克登台，旗装戏亦未习，其饰《董小宛》太后两鬓竟贴短片子，《盘丝洞》《英杰烈》皆不曾贴，《翠屏山》多年未演。《战宛城》在近年尝演之，但无翠花之精细，末场被刺，武工尤差。今王兰芳死矣，马刀旦进下场门摆靠旗一手，从此绝矣。其女徒姜云霞、张美玲、马惊鸿、金素雯等皆未窥堂奥。近年收一男生曰虞琪玫，此人如何佩华之学荀，仅得浪声浪气而已，亦非传兰芳衣钵人物。兰芳逝矣，艺亦偕亡，今天津名评剧家少若君有《悼王兰芳》一文，故此续之。

1943年第3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