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年谈“马”

马年谈“马”

不佞听戏好专听一个人,一气听个不了,然后顾而之他。自马连良挑帘红以后(民国十八年至十九年),嗓子奇冲无比,戏也无所不演,我便开始听起,直到和黄桂秋合作拆伙以后,前后约八年,听连良戏确属不少。与张君秋配搭以来,二十六年在中国唱白天一连两个多月,连《南天门》《捉放曹》都唱,我又听了一阵。廿八年春天连着听了几回,去年连良在中国唱了两次,每次也听了几回。今年听得最少,最末一次为错了胳膊的《八大锤》。以后连良在京我在津,我到北京连良出外,总赶不上。明年连良再来,我预定听一次《清风亭》或《四进士》什么的,要是唱新戏或是唱老戏那我必到,不过不能预定罢了!

侠风兄来函催稿,并要应景新年,想到不久的将来(也就是本期出版的时候),乃是壬午年,闻中国戏院夏历春节第一批阵容,又是马连良,我很少机会说马连良,就借此谈谈马连良罢!“马”年谈“马”,不应景也将就了。

我一向不像一般评剧家根本排斥连良,而崇扬正宗,也不敢随波逐流向连良作恭维夸赞语,我唯一讨厌的,就是独树一帜的马腔和马派行头,比较满意的仍属他宿有根底的功夫,像披髯口,甩髯口,抖髯口,搓手,投袖,耍袖,使眼神,种种皆是(有人说不如麒麟童、雷喜福,那是不假,但他能做得格外俏,格外媚,格外灵活,便是他的长处)。此外他非不能老玩意,在现下的环境,他半因年岁半因精力,在盛名之下,便不愿卖苦力。可是去年所演的戏,已大半不用他那些带零碎的玩意,而日渐趋于大方简捷,《御碑亭》《戏凤》《盗宗卷》《状元谱》都不见油滑而颇具规矩。还有连良台风太好,身段也“甜”,《刺庆忌》出监的矮腰,《断臂》的吊毛,《刺忌》的斜臂,又快又帅,实在过瘾。小节骨小花样也不讨厌,在《春秋笔》受戮一场,紧张的作风,也比《一捧雪》好,足媲美雷喜福,但我终于说他不及雷,便是雄厚苍劲不足,自然喜福有时也没有连良来得纤巧。《清风亭》《四进士》《九更天》等戏,终须让喜福一头(明年我要看,也就是要知道他有无长进),至于《打严嵩》《审头》也是敌不过周信芳的,只是《战樊城》《渭水河》《打登州》《苏州牧羊》诸戏,连良虽非十全十美,依自己的眼光看,周、雷是不及的。总之连良的好处只是“巧”“熟”“柔”三字,周则“老”“辣”“狠”,雷则“遒劲”“地道”“清楚”。所以连良自出科后,只演《杀惜》而不敢动《浔阳楼》,能动《九更天》而不动《生死板》(去年唱过一次,只是《扫雪打碗》一折),喜福也轻不动《戏凤》,周信芳也很少贴《甘露寺》,都是一个道理。

连良最大的毛病,除去腔贫味俗打扮太新颖(一般人称其为罪人之原因)以外,还有就是太松懈太不负责,很好的一出戏,来上两个噱头之类的讨厌劲作,精彩全失。《盗宗卷》《打严嵩》都犯这个毛病,这是中了周信芳的病,《桑园会》《戏凤》更讨厌,《戏凤》尤为可惜(因为演来确不恶),《桑园会》则去小谭太远,而迹近于胡闹(小谭的《杀家》也有不如连良的地方,附记于此),都属不对。

不负责一件事是不容恕的,原因就是偷懒,今天《断臂》出错,系连良自不小心,而同出戏中尚有一点不容恕的就是摔“转角楼”的不忠实,因为不佞亲自在场(坐第一排,分外仔细),所以知道,他那个“转角楼”根本不是摔的,而是一骨碌便躺下了,当然也不成其为“转角楼”,并且他连卧都不会卧直,刚把臂由监场的扔出,旗牌就出来了,他也就跟着坐起。当时还有人被骗而叫好,要不是我不爱出风头,我一定给他喊声“通”的(不佞曾四见其《八大锤》,一次前加《盗宗卷》,《盗宗卷》中摔了一个吊毛,后来《断臂》便来了个假的。一次与小楼在怀仁堂,倒是本本分分利利落落来了一个。一次在中国戏院贴单出,摔得很脆很俏皮,颇受欢迎。第四次就是最末一次,比第一次还不像话)。去年演《盗宗卷》也没摔,可是别的都长进了。早年演《范仲禹》《火牛阵》都摔,脆的,今则拖泥带水,以前《九更天》连摔三四个,去年年底在中国只摔了一个脚不离地的“抢背”,《火牛阵》也不摔了,可是观众并不指摘,这不是连良不负责的地方吗(此外减词减场之事也不时而有,不一而足,不胜枚举矣,观众多拥护连良,连良未免差劲也)?只有《刺庆忌》真摔,可是不轻演,奈之何哉!

我希望连良恢复民国十八年时的态度,十八年以前也不算地道,可是自廿三年以后又特别的不规矩,近来稍好,仍未若民十八九那几年好,大约地位名誉都有关系,创牌子与畅销时的货品,多少差几成成色,这二年的马老板,也好算是老尺加一了!

1942年第4卷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