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室剧话：吴素秋出演中国观后总追记（续）

其后余又观其三次，盖《战宛城》《红鬃烈马》，及《纺棉花》也。《宛城》可算好戏，然在白天贴，上座便不及夜场来得火炽，可是《宛城》的印象，并不十分好。去时台上正换场面，须臾关德咸《南阳关》出场，扮相欠美，台步尤劣，念引子勉强下去，鼻音讨厌（关嗓子总要带点鼻音），唱“听得伍保一声报……”，至“不知尔等可愿反皇朝”。及下面两句，“伍保与爷改旗号，南阳关反了浪里蛟”，句句平常，且异松懈。城楼大段，几乎未把关老板赶死，耍枪欠开展，且台风因不顺眼关系，无论怎样扯身段亮相总不是样，好容易敷衍下去。陈少霖《状元谱》上，配搭颇好，江世玉之大官，孙盛武的前部张公道、后部看坟人，日昨友人田君谓我“少霖远不如宝森，宝森唱得好，念得亦不似谭富英之一无所闻，身上虽板，尚不失之规矩，有时亦颇好看”，然以少霖《打侄上坟》而言，则宝森决演不出，而余之视少霖，除此剧外，余皆不如此满意，盖身上之边式，做派之道地老当，表情之不瘟不火，唱之平淡自然，亦颇清闲，不矜才不使气，在少霖所演戏场中真难找到，而此竟有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之意，兹详述之如下。与张公道对白声音嫌小，以后竟字字可闻，仿佛烟瘾过足一般，真个可喜，扮相亦自可观，非如往时之不称。见张公道儿子多之表情，有条不紊。张公道走后的一段西皮中板，稳健有余，丝毫不轻挑轻剔，见大官时之神情，前后转变，可谓难能可贵（连良有时尽图火炽，吹胡子瞪眼，竟在所不免）。生气时之身上做派，头头是道，入木三分，打大官与江世玉一齐作戏，紧凑自然，念白可惜抑扬太差，声音亦小，然仍勉强可听。大官走后，四句原板，亦自然出之，惟末句耍马腔，何苦何苦！扫墓与大官对白，及闲游之台步，都极可取，信过瘾也。江世玉之陈大官，比叶盛兰来得穷苦，比姜妙香来得寒酸，举止因传授关系，总有绳墨（余以江此剧亦属最满意），脸上最好，挨打连摔坐六个，功夫稍弱，而比之李德彬，似觉好看，念白可听，惟嫌过于造作。上坟时之找哏，及被看坟的一打来个抢背，流利有致。孙盛武张公道，游刃有余，未展所长，后部之朱仓调皮耍笑，毋乃太活泼，然亦颇不俗气，与大官的斗哏，针锋相对，可见其老于此道，及推大官一抢背，说他要练《探母》的那个吊毛。又陈伯愚问看坟的“这是何人焚化的纸钱”，竟答以“清明佳节上坟的人多，八成上错啦”，台下轰然。张菊舫之安人，唱原板竟转轴，可谓一奇少焉。

袁世海曹操出场，已上《宛城》矣，派头尚足，身材仍嫌太矮，样子十分大方，然而已染有寿臣之习气。盖神情谈吐，郝本非尽是，故余愿世海注意及之，引子干涩，坐帐无一句不觉吃力，及踏青苗一场，架子之阔，身上之活，腿下之稳，尺寸之准，盖迈过郝寿臣而进仿于侯霭如矣。傅德威张绣，打得不高，做得甚糟，可以不谈。吴素秋之邹氏，捉鼠一场除笑了一笑外，其余一无交代，见曹操亦平常，无荀留香之丰韵神味矣，跷工甚劣，故更欠精彩。袁世海竟一无丞相气，除掉抖扇子做鬼脸外，身上都无有准尺寸了，刺婶时袁竟说“吴素秋他待我好哟”，而吴亦破口大骂“老兔崽子”云云，直可谓叫街。而刺婶时之张绣，亦手慌脚乱，无章法可言，洪德佑典韦尚好，吴素秋之连来几个乌龙绕柱，总算不易。王盛意之春梅，仿佛比邹氏还老，无怪曹操要吊膀子。

《红鬃烈马》只演《武家坡》到《回笼鸽》，有点名不符实，傅德威前场之《金锁阵》，根本不成格局。陈少霖平贵，出场及窑门所唱大段，都不过瘾。素秋尚能称职，对口唱居然唱得不坏，而以后素秋《算粮》之西皮，《登殿》之流水，十三咳等，皆似未胜任。少霖之《登殿》尤糟，江世玉高思继尚可，希望世玉多多打打把子，否则《探庄》《雅观楼》等戏当永不能出演。最近金少山来津，江世玉居然陪金演《飞虎山》，无不知如何成绩也。关德咸《银空山》之平贵，还算对付。王盛意公主，威风一丝也无，只有趟马及耍枪花几个架子还不易而已，真不是从前的王老板了。艺本平庸，再不努力，无饭吃固其宜也，何怪祖师爷之不赏饭乎？袁世海、孙盛武皆不能展所长，袁脸谱绝美，做亦过瘾，可惜戏太少了。

朋友们都说《纺棉花》好玩，而向隅者大有人在，在吴第三次（吴共演四次或五次）演时曾往观之，真个座儿踊跃异常。去时傅德威之《恶虎村》，台风尚好，惟腰稍驼，身上嫌宽而已，短打尚精悍，最佳莫过于将袍一扯，即脱下放于手中，拧成条状，与《连环套》念“你们来来来呀，将你黄老爷……”时相同。傅来得十分利落，小楼外盛麟尚好，我所见者，次之当推德威。韩富信天雕嗓子太低，洪德佑毛手毛脚之天虬，不如韩盛信远矣。宋义增之濮妻胡闹，方连元之武妻竟大翻而特翻，可谓意外收获。下则吴素秋之《闹学》，头场大段吹腔，最见精彩，盖一招一式，皆有条不紊，不可擅自偷工减料也。吴现在身上已比从前有样多多，希望张君秋能排《闹学》，则身上当有进益矣。近闻张君秋将离连良而入金少山班，此举当否固不敢预言，但余意仍以一动不如一静妥当。更闻君秋有满师之说，则吾劝君秋及早投明师学真玩意，李凌枫真正技艺，恐尚不及陈盛荪、唐富尧也。关德咸之陈最良，该打该打，满台胡闹，将臭足与春香闻，在身后背着大王八，不知是吴姝使的促狭，抑戏台老板应有的规矩（因大王八上有关先生三字字样，而关先生三字，与戏码之广告字迹相同，正是中国戏院秘书之大笔）。王盛意杜丽娘，似春香之外婆，呜呼！陈少霖《群英会》，少霖只身上好，念做一概不成，几声笑真过瘾，唱则不如王少楼，遑论马连良、谭富英诸人哉！而少霖身上却有连良辈不及之处。江世玉周瑜，相差程度太远，不够演雉尾资格，仅盗书时揭帐子一身段似盛兰，与黄盖对口尚好，及打盖竟似小孩被欺侮，黄毛胎儿气象矣。袁世海黄盖，火而不实，孙盛武蒋干，稍嫌清苦，笑不及长华、富蕙，做则马富禄可以退避三舍矣。班底曹操，时时忘词。关德咸孔明，土头土脑，大有阿木林气象，念做一无是处，真应拼命努力，否则必失败无疑也。

第2卷第3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