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津门三京班角色鸟瞰
时届春节，万象更新，津中旧剧娱乐场所，活跃理所当然，中国、北洋、天宝三戏院，争聘京角以徕顾曲周郎。笔者自亦未能免俗，抽暇略涉猎之，三班人马，互有轩轾，略志之于下，俾嗜歌者得一概括之认识云尔。
中国戏院以王玉蓉为大梁，二牌老生系纪玉良，王为王大之高足，已尽人皆知，铁嗓之名，亦驰声遐迩，惟以王姝自去年以还，嗓已非昔比，然较之目下坤伶，仍觉得“冲”劲甚大，不似吴素秋之尚味荀腔梅韵之“什锦”味之青衣也。王之路子亦较正，身段亦还过得去，演安工戏为对工。《王宝钏》《玉堂春》《孙尚香》《金水桥》诸连台老戏，作一次演全之号召，他伶罔能为匹。至《探母》《雁门关》《梅玉配》诸戏，虽说“王门本派”，终以京白之字眼欠真（王本南产），口劲太弱，面部表情微板，种种欠圆满条件，未能尽善尽美。至新戏《天台狱》《香祖楼》《艳云亭》等，瑕瑜互见，而头二本《虹霓关》之类，吾以为宜藏拙乃佳也。
纪玉良本票友出身，原名英甫，改“玉”字行者，以搭李玉茹班作沪行充“戏校毕业生”之故，沪评剧界中人每谓余曰：纪科班出身，何“羊气”不免？当不知其所以然耳。纪嗓甚“冲”，口劲亦有，微近于左，而味略薄，但念白能“响堂”，确属不易。扮相身段嗓音滋味一切均极似张盛馀，爰有“里子气”之嫌，然火候尚差，当能日臻上乘，不足为病，特唱腔病杂，俄而老路，俄而新腔，“马”“余”“刘”不一而足，但纪尚属童伶，来日方长，决有厚望，此病亦不难改。做工以眼神稍差，手势病单调，眉目身段，均相当细腻。《探母》一剧，足称其“代表作”。《上天台》《捉放》《奇冤报》亦不恶，较《杀惜》《美人计》为优，吾意纪生大可不学温如，因温如之家数，是“一瘟了便不如也”。
蓉明社之武生为钟鸣岐，此伶海路出身，火气太足，《铁公鸡》较三李均优（二春与盛斌，特指钟之气度身手言，若灵活则不及“少”，胡闹不及“万”，耍大旗与筋斗过城不及盛斌），此外《夜走荆轲山》《四杰村》《花蝴蝶》《白水滩》诸短打撇子活，均火炽过瘾。至《恶虎村》一类与靠把戏实不敢恭维，扮相伧俗，口齿贫气，金牙两枚，万碍观瞻，复以嘎调太多，乱呼狂喊，太不像话。自小楼以次，演武生唱嘎调之多，未有如钟者（第三句末字嘎起，至第四句第三字又拔一高，实不成格局，闷帘亦只有一句嘎起不算难听，若每句均嘎，则太嫌粗野，钟之《宛城》《冀州城》均大患此病）。《别窑》私淑信芳，精细不到，鲁莽过之，狠劲不到，野气过之，《截江夺斗》以林树森最洽人意，钟戴荷叶盔，走大圆场，歌连良腔，唱带垛板之快板，亦未见其可，特其知努力上进，火气亦习惯使然，未可以此非其所长。《冀州城》于僵尸外，竟跌硬锞子，扎靠背水发颇不易。《花蝴蝶》掼硬叉，亦难能。特嘎调亟宜充分取消，尽量少用，钟鸣岐老板，其一然吾言可乎（去年程砚秋来津，闻钟之歌，亦谓人曰，劳谁驾跟他说说，顶好让他少来两个嘎调罢！杨老板在日也不见得净使嘎调啊！）？蓉明社有老角三人，一即金仲仁，此老年事已高，然大不惜力，《雁门关》不让叶芝如，而工稳过之，特功夫及嗓子已成强弩之末，不能不为之惜。而才子佳人一流角色，仲老固能独当一面，自成一家也。一为马连昆，此亦斫轮老手，《回荆州》之孙仲谋，《雁门关》之焦赞，良不可多得，惟近年在台上卖力时须碰运气，因之舆论忽而特佳，忽而奇劣。一为孙甫亭，孙伶称以老角亦不为过，做工确优于李多奎，特嘎太狭，一拔高即不能响堂，而念字之沉着，实有足多。尤可称者，盖魏莲芳之花衫是矣。《探母》《雁门关》之太后，论派头，论功夫，咸胜林秋雯一筹，眼神尤佳。扮相亦自雍雍容容，刀马泼辣诸工，一概擅场，视芙蓉草确不相伯仲，惟嗓子水音时有时无，略嫌不足。里子老生李世霖，为张春彦弟子，已较往时火气消多，惟台步拖沓，嗓有老旦音，仍待进步。丑角除班底苏庆山外，尚有李盛芳，李技与慈少泉相埒，嗓微细，不及慈脑子快，尚规矩。王秀雯又卷土重来，依然如昔。此外韩舒声、邱富棠等班底，皆属良配，仲仁有徒曰王维霞，躯矮面瘦，嗓喑像苦，欠高明焉。
北洋之童芷苓，虽云京角，实是津伶，童艺以八字名之，“功夫欠到，聪明有余”（此非吾之言，然亦忘为谁之言，附志不敢掠美）。身段较去年活，故青衣戏则显见退步，台上之活泼，不下于吴素秋，此不关于技艺，谨此不谈。老生安舒元，方小余甫不演，安一时称骄子，今已黧面憔颜，嗓音奇劣，台步拖沓之至，做表神情，浑不带劲，与童芷苓演对儿戏，实不相配。小生童寿苓，艺较前有进步，尚须再求细腻，殊可称职。崔熹云亦津票下海，宗连泉，有是处，功夫差，外行出身，原不足怪，然讨厌处亦不能免。李凤翔之武生，实不及蔡宝华，盖科班功夫，固非半路出家之“海味”所能及。贾多才之丑，有时甚好，有时则懈劲太大。曹连孝之里子，我已谓其不及韩舒声。张菊舫之老旦，嫌火。贺永华略嫌野，武工尚不弱。
天宝为黄楚宝、张贯珠，黄之艺事大进，嗓亦有味，做工接席故伶吴铁庵，大方处不弱于杨宝森，火候再深，不难与奚伯爵争长，刻已高于李盛藻多多矣。张贯珠不及王玉蓉，尚规矩。裘盛戎颇卖力，前年演《取洛阳》之马武，实盘礴，今年已在津贴演，不知成绩如何？吴彦衡之武生，宗小楼有是处，魄力稍小，有时亦火，惟不及钟老板讨厌耳。扎金奎之里子老生，盖“鲍吉祥”系之人才也，始终随王又宸，技甚规矩。金鹤年之丑，已不逮当年饱满，大致尚不错而已。
综上三班，三坤伶各有千秋，老生则黄楚宝优于纪、安二伶，大梁自不能弱于挎刀者也。武生吴似优异于钟，而金钟仁、魏莲芳则为蓉明社两良配，蓉明社先云丑为朱斌仙，此次并未偕来，论其实，苏庆山之艺并不弱于朱也。
附记一
是文写就，知朱斌仙在京搭荀慧生班有戏，后已赶至，《梅玉配》之黄婆，《玉堂春》之沈延林均由朱伶配演。王玉蓉自演《红鬃烈马》后，受感冒嗓失润，次日初六之白天《探母回令》，嗓即不济，至初十日后，所贴多为歇工戏，盖嗓子有关也（间有一二出重戏。如《玉堂春》《焦仲卿妻》等，至《能仁寺》《五花洞》则未免过简单矣）。
按：此文虽已成“明日黄花”，读者但察其内容轻重详略取与之间，于时间性可忽略，或作来日之绍介亦无不可，则本文无“马后炮”之病矣。少若附志。
附记二
不佞夙本不喜月旦伶人述剧谈歌，盖自知非此道中人也，然即偶有所言，亦未尝不自嗤其赘，或自笑其“无事生非”。近年来每涂稿塞责应刊，虽一时兴到，而事过境迁，亦深感无聊。惟凡拙稿，只用“少若”一名，至有与不佞之署名近似者，多不敢掠美，盖除评剧外，余者一概不写也。前此偶或割二字之名为一字，皆主笔先生代为办理，就吾自知，仅某报有一《谈〈战太平〉》之稿（此稿系旧存新刊，但距最近亦已数月矣），与四期本刊谈票友一文，将署名仅刊一“若”字，余凡有“若”字者，鲜属拙作。至于非评剧文字非近似此名之文字更不敢掠美，迩来每有友人纷纷相质，或指某篇为不佞改名之作，某诗某文单署某字者，为不佞之作，某篇为不佞别署化名之作，不一而足，均不敢当。非敢沽名，直欲避名，吾本无作，安敢强作？附记于此，爰作不要脸之“自我宣传”云尔（一切斗方“名”家，“名”均赖人以传，我则只好“自我”，是以不要脸也）。
1942年第4卷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