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谈李少春(我的确爱听李少春)
我的确爱听李少春,李少春也的确可听,称他一声后起之秀,实在不屈。李少春到天津来的机会也比较多,可是每一次我总听过三次以上。两三年中,对于他的戏实在听得为数可观。最近李少春又来天津中国唱一个多月,不佞自然不能例外,总短不了去听几次,现在不妨关于李少春的一切,作上一次详细分析,计:①戏路方面;②演技方面;③观者对少春之观念;④猴戏的将来取径;⑤少春的归宿;⑥自我的感想。
现在就说少春的戏路。少春在北京,不大唱老生戏,有人便说少春看不起外埠人,在外埠反常动老生戏而不敢给识货的北京人看。其实少春所以不在北京唱老生戏,不是他的老生不及格,而是唱了怕余大贤不满,因为余大贤对少春的期望太深,而少春之敬师亦相当持重(只是余大贤是否也来过《十八罗汉斗悟空》就不得而知了,一笑),所以不在北京出演老生戏。但平心而言,少春的老生戏实未可厚非,几年来由不佞看来其老生戏仍实胜武生戏与猴戏一筹,兹将少春常演各戏列下:
一、余派戏:《战太平》、《洗浮山》、《定军山》、《阳平关》、《骂曹》、《探母》、《奇冤报》、《失街亭》(自今年春节始在津上演);《洪羊洞》、《王佐断臂》、《珠帘寨》、《红鬃烈马》、《汾河湾》、《打渔杀家》;《翠屏山》、《战宛城》、《蜡庙》(三出都算余派戏)等;《宝莲灯》《法门寺》诸戏,即叔岩亦不常演,少春则演之,亦标余派戏,但不能终谓之“非余派”也。
二、非余派戏:老生戏:《打金砖》(刻极不常演);翻梆戏:《云罗山》。
武生戏:短打——《武松》、《罗成》、《金钱豹》、《恶虎村》、《白水滩》、《武文华》(不常演)、《霸王庄》、《英雄义》、《殷家堡》、《骆马湖》、《连环套》等(尚有一《铁公鸡》)。长靠——《长坂坡》、《挑华车》、《两将军》、《回荆州》(赵云)、《八大锤》(陆文龙)等。
猴戏——最少,只《十八罗汉斗悟空》《水帘洞》《五百年后孙悟空》《智激美猴王》《孙悟空》《伏魔装鬼》数出而已。
上述诸戏未寓目者甚鲜,即猴戏虽疾之已甚,然而为究竟一较优劣起见,亦竟聆其《水帘洞》《孙悟空》《美猴王》等戏,但结论仍是说过了那句话,文戏确比武戏与猴戏优。少春戏路既区分大概,当就其演技方面加以检讨,但因不能每出下一批评而占了大篇幅,只好用略述方法扼要说之,但我决将其代表作《战太平》《洗浮山》《八大锤》《骂曹》《杀家》加以详细讨论,余者只大概说说,今先谈其老生戏。
老生戏除代表作另述外,其总括之艺术观分佳点、缺点两部。
〔佳点〕未拜叔岩前,聪明有余功力不足,自拜师后,字音确有讲究,唱腔绝对洽守绳墨,不出余派范围,即《打金砖》之后半亦是老路官中腔,而不非驴非马作无味之驳杂。又眼神极有进步,将无戏能化作有戏(但武生戏仍不及,《两将军》《回荆州》可证),是为难得,因武工关系,亮相漂亮,工架稳健俏拔,是得小余之外形最多之人,做工大方,轻不过火。
〔缺点〕嗓子与叔岩一样是功夫嗓,一旦不调即行作废,刻下仍高有余宽不足,劲有余厚不足,气息虽似,实单薄脆弱,故《碰碑》《寄子》《换子》终不敢动。身材略矮,涵养(火候)尚欠;精神虽足,运用未尽善。白口有时声小,更不及孟小冬够味。唱则决不及杨宝森稳固,不及小谭痛快。故以少春之学余而言,务求再进一步。
〔总观各戏〕《定军山》架子刀花,酷似小余,比小谭美,比宝森、大元润,但火候不及,唱亦不如小谭流走,仍因太脆弱之故。《探母》唱腔太毛,不如宝森老当(小余此戏通体不懈而筋骨具在,徐凌老所谓与绘画同理,即在于斯)。《街亭》稳重之至,派头亦优,在《探母》以上,《洪羊洞》亦老练精到,惜精神不能食而化之,显气派太足。《珠帘寨》派头不够,架子亦差,刀花虽好,似余者少。《红鬃烈马》比较最差,不但劲头刻板,亦不会运用灵巧,不生精彩。《汾河湾》矫揉造作;《翠屏山》虽不似余,但甚可取,适合剧本个性。《宛城》少春较万春为优,《蜡庙》一剧,小余之褚彪实为老谭后第一人,小楼不能及也。闯镇一场,髯口甩起向左右动时眼神随之前后,脚尖拧地与锣鼓完全拍合,浑身打成一片,非天赋人力兼至者不能。少春则顾此失彼,不易臻尽美善之境,但开打之干脆架子亦颇得余味,盖四肢劲奇大也。但此二戏(《宛城》在内)少春尚须加紧研讨,《宛城》去余尤远(似兼法小楼,然无杨小翁之龙马精神)。此外今春曾聆其《打棍出箱》一次,实难得之至,吾以为自小余在开明(民二十四年湖北救灾义剧,前有王幼卿之《女起解》)演后第一次合人意者,可惜出箱身段太笨,功力不到也。其踢鞋亦极有样,与小余同(老谭有左右寻觅介,小余改作向左右上方转眼神,少春亦如之),即将鞋踢起,正与中齐,但此时并不即用手按上头顶(人谓老谭不用手只用足未免太过),而将身向下,同时手向上按,至身坐于地上,鞋自然落于顶,无迹无间,洵属不易。至于《御碑亭》《法门寺》《宝莲灯》诸戏,未曾寓目不作批语。少春前曾有声明不演《打金砖》,认为非小余戏路,不佞已辨其不当,此次八月中秋夜场,应人特烦露演,此戏确有保存必要(戏情方面大应改革,且根据戏情实属荒诞不情,无理可喻)。前半“绑子金殿”,少春路子纯正,不宗叔岩;后部归天,计摔抢背、吊毛、钻被窝、僵尸倒、倒扑虎各一,边摔边唱,大有耍活人之概。少春有此戏,甚合少春特长,虽不必常露演,但亦不可使之失传,少春其三思之。总之,少春演戏每赴全力,老生戏尤其认真,可嘉尚也。
二、武生戏:短打优于长靠,长靠乏魄力,眼神不够,样子不匀,稳练尤不足,短打无是病,《武文华》《武松》一类戏,较杨小楼之诸拿手戏(武戏文唱者)演来为佳,其《恶虎村》《骆马湖》均无杨味。长靠《挑华车》较好,余者碌碌;《回荆州》杨味较多,惜气魄不够,美中不足;至于《两将军》纯宗海派,亮相起打悉有杨瑞亭、王虎辰之余范(卖一条硬腿大转圆圈等),形头亦不伦不类,末场上身像小褂,下身像大褂,浑身雪白,好不难看也。尚有《铁公鸡》,亦系大海派。故少春之戏,除猴戏欠妥,此二戏尤为害群之马。
三、翻梆戏:《云罗山》编排失宜,劳而无功,场场真卖,场场乏味。《罗成叫关》一剧太改良旧剧,但较《云罗山》为有劲,在保存老戏上言,二戏优点(即《打金砖》亦在内)较《两将军》《铁公鸡》为佳(《两将军》亟应改尚老将路子,后面之马超、张飞拿脚踹一场益难看,与尚派所演直相去天壤)。
四、猴戏:少春之猴戏特色有二,一滑稽,二打出手,此外之作风即是“俏皮干净”。诸戏中以《水帘洞》最佳,《伏魔装鬼》最次,但《水帘洞》之价值决不及彼所演之老生戏,只是为老太太醒脾而已,但绝对真上座真卖钱,吾不但为花钱者冤枉,亦且为少春冤枉。
1941年第16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