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程砚秋《王宝钏》后志（二）

“用目观看”使转层次极清，而“那一旁站定了一位军官”极其亮爽，愈形清净，“把菜挖”之收腔似二六，“他那里问我一声我好回答一言”句小巧是尚。总之，此一段之精彩颇易见，不甚足珍。足珍者乃在摇板与快板（下面再谈），而可贵者乃在小动作之节骨眼与水袖之袅娜匀脆。当与平贵见礼时，菜篮放在上场门台中，至老生唱在“弓插袋内假意取”时，砚秋又将篮提起，束带整襟，意盖表示拿书后即归去之情形也。及观老生失其书信，又将篮放下，而位置较前所放稍后而稍正，直至老生唱至“一马双跨西凉川”时，作张皇介，四外一看，觑准篮之位置，轻步后退（目并不视后方），恰至篮所，用右足一触，知篮所在，竟将手向后一抄，即行将篮拿起，同时右足既向后去，借劲蹲下取篮，看去巧妙非常，实则天衣无缝，而台风之整壮，表情之紧张浓厚，身段之边式（腰直而平，自然且媚而甜），手法之匀称，台步之绵密，水袖之斩截，诚无一不到，此可赞者一。又：被老生调戏时，第一次将水袖由肩拂下，第二次斜下掸开，第三次抡圆腾挪而过，姿势不同，劲头不同，仿佛水袖都有脉络筋骨，而轻巧凝重，兼而有之（视侯玉兰之频动乱抖、狂舞猛掸，不可同年而语）。念“银子就罢了不成”时，两手一伸，被老生一握，急刻退回，第二次又一伸，老生正要下手，立刻发觉，将手抽回，水袖下垂，手形若莲花瓣（切勿误会为金莲之瓣），同时臂形开合自然，又极大方，诚是法度、韵味与外型之美，三者无一缺者，此可赞者二。下场跑圆场及撒土抖水袖，身斜步稳，眼神与水袖与足尖与手指均打成一片，成一整身段，而迅速中有妩媚，稳健中寓柔和，实臻化境。回窑时出场，仍斜身向内行，角度既奇，尺寸又快，进窑时不论裙幅水袖、臂弯背影、项部足部、臀部腰部，平蹲而下，疾落稳住，整作三百六十度之圆圈，作进窑介，位仍在原处，检场人始置椅（不用自己搬），斩截异常，可赞者三（方其正表演时，尚疑检场人已迟，孰知俟转圆圈至原地后，检场人正从大边方面将椅放下，紧凑且不碍视线，此检场者即应报以彩声）。讨封时之跪，上身不动，跪下后裙幅即平铺地上，上覆两足，几疑为检场人所摆好者，此点后生小子，最难办到，每劳检场人之临时收拾，实减色之至，可赞者四。登殿时搀代战公主，水袖抡一四分之三圆形，平蹲而下，姿势绝俏，可赞者五。至于念白，第一能响堂送远；第二能清脆朗洁；第三能按部就班，急徐得宜；第四枝节少而气口严，无一顺边之病而有一气呵成之美。至字音之倒者，太少太少，大约有一“书”字与一“说”字略不正，唱则仅“开开窑门重相见”之“相”字似读得不甚尖，余则一无可摘。至于唱工，快板一字一珠，每一字与一字之间均有玩意可寻，气冲而板活，稳得当而送得到，高处不猛，低处不喑，《登殿》之快板尤佳，两段二六第一段“指着西凉”尺寸快而气口紧，腔简而味隽，第二段《登殿》之“讲什么节孝两双全”，尺寸轻缓而腔极繁复，味则以娴朗见长。摇板中以“低下头来心暗转”之脉络最细，“相府去把我的老娘搬”最俏，十三咳亮极，可惜林秋雯（代战公主）不甚凝重耳。

配角方面，第一次小谭“冲”而“浑”，足可以一派汪洋目之，过瘾异常。陈少霖高则乏味，低则失音，味薄气弱，念粗做慌，神情太差，嗓子只是“骗外行”而已。“泪不干”，极勉强。《登殿》之二六，更不及小谭用得透。顾珏荪之高思继，不免楚才晋用，且武工太劣，手足每与眼神不合。林秋雯已长进多多，惜神情仍差，着花盆底鞋旗装走路仍旧难看。曹二庚魏虎太不能展其才。张春彦惜太胖而已，身手甚佳（然不美观）。钟喜久前部魏虎，不及刘砚亭多多。孙甫亭之王夫人，头头是道，嗓亦不因其狭而病，做工尤可取焉。

1942年第19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