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叶盛兰之《翠屏山》

吾每闻之知名之内行言曰，某人之《翠屏山》佳，某人之《翠屏山》绝。以吾观之，吾生也晚，如谭英秀不及见矣。下者，首许余叔岩，次则马德成，盖马之武工，即或不如瑞德宝，而嘴里实能踵乎黄月山，尤以今日之马德成，炉火纯青，高古轩特，当较小余之“王渔洋派”（此吾为小余所拟者）犹胜焉。后辈中一李少春，承叔岩之后，允文允武。再有一人，即盛兰叶四是矣。盛兰之《翠屏山》，不常搬演，前年以琐事入燕京，值叶四动《翠屏山》，延友王君偕往，盖前门外之华乐园也，叶世长之杨雄，李金鸿之潘氏，任志秋之迎儿，高富全之老丈，后接叶三与李盛佐之《巧连环》，盛兰演前部石秀，《杀山》由黄元庆赓续。莅场已潘氏洗脸，杨雄装王八矣，及至巧云进谗杨雄下场，帘内“吓哈”一声，响遏行云，石秀阔步出场，脂粉气不重，可嘉！念白尾字仍略带独有余音，然不为大病，亮相比粗拉云手，皆高视傲岸，具丈夫气。与潘氏之拧眉瞠目，皆精到恳挚，入木三分，而不火不浮。及大段西皮，“石三郎”句平起，及后愈唱愈充沛，愈唱愈饱满，嗓音亮宽兼至，大棱角处纯走中锋，而小棱角小周折，细腔柔音，步步送到，无虚挑硬剔，圆方相称，固有跨慧波而上之处，行腔尤珍重不走谱，翻腾力亦足亦劲，宛如菊苑落英，片片有味。下场前之摇板四句，“口似砂糖心似刀”，直冲霄汉，气为之噎，掌为之不能不鼓者久之，几无不清刚奔杳，其后数句，韵足音谐，通体不懈。犹佳者，黄包袱系腰间忽坠地，边唱边拾，了无痕迹，益赞其有胆有智。下场前眼锋到处，冷气随生，拼命三郎之作风，实有之矣。加以高富全之潘老丈，茸阘狼狈，正是此类角色。吾谓叶四有三绝戏，《叫关》自德瑁如后，姜妙香无魄无力，周维俊有声无色，叶四实不可多得；《南界关》之刘夫人，虽属旦戏，而气亦目可胜须眉，况英武溢眉间，益壮声气，且刘夫人曾易男装，亦是小生本工戏。再有一戏，则《杀山》石秀，今日以小生本工演者，盛兰外尚有谁（石秀当属小生戏，老谭以武生演之已无可无不可，今之以老生出之者，武工无，嗓又无，真无聊矣）？其《群英会》不如茹富兰，《玉堂春》姜妙香冠绝菊国，无盛兰分羹地。《八大锤》《探庄》《雅观楼》自属非凡，惜近年叶四武工因私生活而见退化，嗟嗟可言哉！至于雉尾戏，《临江会》《射戟》两戏，实不能不夸；而穷生戏则《状元谱》得继老三昧（继老《得意缘》《十三妹》《连升店》《奇双会》皆精彻无伦，盛兰反不如顾珏荪，而《镇潭州》《岳家庄》得之独厚，岂个性之不同欤？吾爱盛兰，吾服继先之真能继王桂官也），巾生戏惟《御碑亭》差强，至若《蔡家庄》之大打，《孝感天》之专唱，则又盛兰之久不露演者。

1943年第2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