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歌新志:长安戏院的武生大会(上)
现在普通听戏的人可分两种,一种是色情狂,一种是凑热闹,故《纺棉花》《蝴蝶梦》和《红娘》一类戏,能够拥有一批观众,再不然就得武生大会之类,才有号召的力量。到北平没有三天,就赶上了一场武生大会,因为大轴是孙毓堃的《拿高登》,颇想品评一下,究竟还有几分老成典型,于是应夏济安兄之邀,一凑热闹。同座者有齐、陈二位先生,齐先生资格较老,年辈尚不相及,陈先生则正是和我同时人物,都是在事变以前大迷杨小楼的座客,谈笑风生,颇不寂寞,附记于此,聊示内心的欢喜。
到场时台上正演《太平桥》。济安兄强调地说这是一出好戏,尤其是余派标准戏。那个主角的唱、念、做、打,直不下于《战太平》。我说据说余叔岩的《太平桥》是老谭亲传,而且算做绝活之一的。可惜没有传给李少春。但我们却一致主张,少春应该排这出戏,且必须把它唱红了才对得起祖师爷,不知少春是否以为然。我又说,学戏开蒙必以此戏为本,这种戏会唱,什么繁重的戏也难不住了。济安兄亦以为然。
《太平桥》下去是《二龙山》,当年听科班戏多于开场见此戏。是昆腔路子,无主角的群戏,武生扮张青,武旦扮孙二娘,武丑扮小和尚,武净扮大和尚,副净扮二和尚。是说史文恭与梁山交战,约请三位和尚去助阵,路过二龙山,被张青夫妇弄死的故事。此戏的特色,乃是处处呈三角对称,而非两边对称。像搜店一场,三个和尚在台上回旋,便为他戏所没有的场面。其后武丑扮的小和尚有和大白脸的伙计摸黑一场,颇像《武松打店》,但纯粹是开玩笑,有点外国马戏班作风,不尽同于《打店》之紧凑火炽。此次所见,尚不讨厌,虽是些无名角色,倒还一本正经地演出,总算难得。
中轴是三个武旦合演的全本《杨排风》。青龙棍打孟良是朱盛富所演。朱是朱桂芳的侄儿,功夫很好,可惜扮相蠢资质笨。多年不见,愈显得凋谢枯萎了。白口嗓音,虽稍胜在科之时,可是时露怯音,毫无劲头,不免松懈。打青龙下场以前,例应以双腿跃棍,盛富已经跳不过去了。耍棍子时以一指拈动颠拨之,还有点朱桂芳的神气,火候也还不错,只是身段太难看,两腿站得也不顺眼,不过跷工太好,不是后起所及。扮孟良的武花,对髯口的处理很有根底,那一副既红且大的口面,任他掀过来抖过去,总无拖泥带水的痕迹,值得为之揄扬。扮太君的临时攒锅,全无是处,非常讨厌。焦鸣荣接演“演火棍打焦赞”,扮相较佳,嗓音太坏,台风失之刚劲,而且不免大模大样的神气,似不可取。武工平平,不过还能及格,路子纯正,是则可喜。陈金彪的打韩昌,耍一个下场,出手什么的还不足奇,难在鹞子翻身后,所系的绸带不拖泥带水,总还有点功夫。
压轴子是《铁公鸡》。以不佞十几年的经验,这出戏演得最好的得数小宝义(固然程永龙也不弱)。因为必须得成为海派正宗才行。海派云者,只是异于京朝派的路数而已,它本身仍是有规矩有定式的。李少春演此戏我并不赞成,但他在第一场出场后,请安、盘辫子、甩辫子、甩马蹄袖等等,确乎是受过“海派正宗”的传授的,较李万春的以意为之卒胜一筹。当天这出《铁公鸡》是由姜铁麟、江世升双演。姜的第一场,像上述种种身段,简直毫无交代,且扮相极像李盛芳,简直不免滑稽了。江世升的第二场,洗马时种种身段,火得很,筋斗翻得冲,劲头却使得不对,也欠边式。江本是骆连翔的路数,后来则近于李盛斌,现在则谁也不像了,脸上故作凶相,并不是张国梁应有的态度,说湖广话一点也不地道,仿佛在说冀南的口音,把“都”字念成“兜”,简直是北京音了。后来姜、江一人一场,开打不为不猛,筋斗不为不冲,可惜神气太火,尺寸太慌,劲头太野,不算上乘。两个向帅,一个爱笑场,一个把夹鼻胡须弄掉了,都不及格。向帅开打,为晚近凑热闹者所欢迎,其实是荒谬绝伦的,比较表演得近情理的,只有叶盛章一人,然而也是反串性质,不能视作正宗的。最后一场江世升耍大旗,确有传授,也见功夫,应该大书特书。
大轴《拿高登》,孙毓堃的高登。勾脸勾得很壮观,两目尤炯炯有神。少若按:孙毓堃的戏,勾脸戏较一般长靠短打素面戏为优。孙在科时艺名小振庭,以《状元印》最好,每逢堂会,前场必有小振庭的《状元印》,其勾脸戏中,也确以《状元印》为最好。其他如《金钱豹》《铁笼山》《拿高登》都非常好。考其勾脸戏所以好,我以为与师承家法有关。
1948年10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