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谦和社（中）

《状元印》既毕，《失街亭》上，赵云、马岱不谈，王少亭之王平，殆去鲍吉祥、张春彦远甚，遑论得真传之小余，论功夫之张荣奎哉！盖鲍老沉重而无花哨，春彦干净尚绳墨，虽年事已衰，而根底不弱。少亭纵谓德配伶王，身行天下，其奈功夫不坚何！故身上毛而腿下虚，路子既不正，神色又不准，一派若空灵而实浮嚣之作风，大非高人雅士所能容受。差强人意者，孔明坐帐念诗报名时，少亭旁立，身手尚合锣鼓符节耳。侯喜瑞之马谡，斫轮老手，不必过誉，脸谱之精绝，尤属奇观。惟不可文过者，即是晚诚不卖力。盖喜瑞之功夫，不在火不火松不松而定，《宛城》人皆谓之火（容后详论），实则不识其所以然；张顺人皆谓之松（《贪欢报》），实亦不知其为理之当然。忆前年在津北洋与张荣奎同台时，去年在京与鲍吉祥、孟小冬同台时，人固谓喜瑞不卖力，吾不然之。盖其起霸之扯云手、掠甲叶、披髯口、整盔头，虽若无力之意，实则一招一式，均不马虎，处处清楚，在在稳当，所谓分条析缕，一丝不苟者是。此次则不然，乍看去似甚卖力，盖一切均极花哨，但手眼均有所不到，尺寸既快，因之不准，仓猝之状，乃形于外。念“马谡”虽有力，然嫌不饱，大约病王少亭非其匹耳（按是日出场之彩声，以喜瑞为第一，盖最受欢迎者，虽君秋不及也）。开门后孔明坐帐，小贯力求规行矩步，终不能掩其俗；故作冲澹自然，终不能去其浊。“引子”气充而体未完，调永而韵不正，“坐场”念白更不及小冬，惟去富英则不弱耳。马谡讨令亦嫌不够尺寸，下则遣将诸节，均觉气力不到（无论生净均似有些隔膜然者）。小贯之“两国交锋”，勾勒尚到，滋味不正，时露“左”劲，仿佛“马脚”（俗谓露马脚之借用），“摇板”只觉拙劣而已。喜瑞四句“摇板”因未落弦，用假嗓逼着唱，味道大减。坐帐既毕，乃上司马，王泉奎“坐场诗”奇佳，不在其“冲”，而在其“净”；不在其“速”，而在其“到”，是以难得。后接街亭观山，侯、王二伶始“铆”上了。喜瑞甜中带媚，柔里透刚，清浊杨柳，一片灿烂，无论推髯，转脸，摆手，点头，悉有节骨有劲道（但仍不及与张荣奎合作者谨严跳脱）。王少亭亦居然有头有面，足铆一阵，惜嗓太窄，不足起其颜色耳。喜瑞之上马下马，亮正相亮背相，均有特长，即劲使得匀，气贯得整，不浮不乱，四层妙处；尤以下场之用力来一背影亮相，靠旗摇动，手匀臂匀，当世无两。败兵失守后被王平念“走啊”所催，急念“走走走”，大有泉始流木向荣之韵致，未免稍带“乐观”；及后之手比足顿，摸颈拖枪，均成整个姿势，愈见不蔓不枝之难，而神骏之风采，已盈溢满台矣。小贯之《空城计》，未免仍觉矜才，无论手眼身步，均不到家。以嗓左之故，云遮月处反觉狭暗无光（如“大显威灵”之“显”字）；城楼之“三眼”，所谓“拿着唱”、“捻着唱”（捻读入声），尚有“余”意。可赞者琴师甚严谨规矩，有“大家”风度，去李慕良不可同年而语。此人前傍宝森，惜忘其名字矣。王泉奎之“流水”，拖泥带水，欠净；“原板”尚可，然终不及裘盛戎。因念及裘盛戎在沪，又行堕落，嗓已全非；裘家铜锤天下，尽丧此子之手，桂仙有灵，真不知作何感想矣！

1942年第2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