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谈李少春：附《洗浮山》《战太平》述评

贺天保歌二黄导板，简净是尚，少春得之，下转回龙腔，固非一波三折，亦自吞吐有绪，劲儿不差，是最要紧者。原板第一句仍系余腔，叔岩今已不能再闻其声，但唱片犹在，《李陵碑》与《八大锤》皆可引为参证，叔岩上挑下送之处，均宽狭得体，行腔精细之极，然刻画万千，不可觑缕析也。少春上挑处嫌狭，棱子亦过，醇与不醇，即在于斯，其《八大锤》亦如此，至于味儿已略具，特小冬既能内包又能外延，少春有骨便显肉少，有肉又觉骨瘦耳。以后四句，波痕不平，气口尤好，字不算不正，但劲之出入，便有琢磨。第七句长腔收板，夹有《洪羊洞》“院堂靠枕”腔，尚稳到，而味悠然可寻，一座伸眉。末句起伏极大，通体不懈，面部沉着静嘿，吾一向所谓唱什么戏有什么样是已，小余《碰碑》《洪羊洞》，去老谭固远，然一种涵于内心之暮色苍茫，今惟宝森能之。但宝森烟色素重，半是人工，半是天与，少春年事既轻，火候复不到，有此一副暮态，实为可嘉之点。盖鬼魂原属一气之余，旦角演之，尚宜萦青缭白，况老生乎？每见有伶演《乌盆记》者，犹载脂载膏，此不必谈唱戏，根本不懂戏矣。《公馆》一场，仿《碰碑》七郎例，出场时仍有唱数句，而愈形简截，不复作枝蔓，歌反二黄慢三眼一段，与《奇冤报》《碰碑》出入颇多。小余歌此，慷慨余哀，凌风而起。少春恳挚坚实，略觉凝板，起腔收腔，快者了无痕迹，疾如脱兔，慢者匀净妥帖，入扣入神，并无烟火气（今之伶人已脱尽烟火气者，吾意只鲍吉祥与侯霭如耳，故二人之《失街亭》反不及袁世海、王少亭辈风头矫健，吁！吾复何言）。一段袅袅既毕，长锤住后，接歌反二黄原板，亦与“眼见得一家人死无有下梢”“因此上随老丈转回家来”不同，《奇冤报》系“家”字中眼起上挑“来”字用腔，一板后下落，《洗浮山》则末字上挑（词为“细说一番”，即“番”字始起高），少春逼紧之后，音历劲峭，酷似叔岩，乍听去仿佛转轴离弦，实则丝丝不走，直如帛裂磬折（借用作声音解，非原意也），铿锵弥远焉。两段综观，其特点乃于一腔中之工尺略事拆改，或故颠倒，或垫下音撤上音，听去便不同常调，实则仍是故家之遗风也（叔岩一生便占着此等便宜，亦是天与之此种聪明，少春果能精研律调，或亦不难得之）。三条腿夹一锣而止，一句散板作收，贺天保即无戏矣。按少春此戏，当前可称无敌匹之辈，惜马德成老，杨宝森懒，否尔亦各有风度。《洗浮山》不至只“李氏二春”也（万春亦有此戏）。而少春之《战太平》，则虽亲得薪传，实有未洽之处，唱亦视富英、宝森为逊色（非腔不醇，味不厚，气不支，力不足，实冲不及谭，稳不及杨也），做则浑成一片，无累可觅，惟上高台系表示悬于半空，非存身案上，以足击桌，殊不合理，末场用刀绞杀武二花，不以拖刀撇身斩之，非宗谭路，包丹庭老名宿已先我言之矣。

1941年第16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