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连良说到谭富英（上）

不佞在本刊曾谈过马、谭两篇专文，一篇为《马年谈马》，一篇为数月前《勉谭富英》，上期拉杂而谈，复动谈“马”之意，而榕孙道友起而为小谭不平，乃亦思为小谭张目；然小谭可褒者少，可贬者多，故虽欲为之张目，亦恨不能尽庇之，至少不佞所言，悉属平心由衷之论，见仁见智，幸厚谅之，吾无间然矣。

连良一生缺欠，即在一“纤巧”，而失之“浑厚”，小谭则“浑厚”有余，又病粗犷，连良其病在俗，小谭其病在浮。以有成论，连良虽有不合于轨，然根底未尝不具，以创造之能力补天赋之不足，不论其俗，亦算难得。小谭则得天独厚，而功力不足，武工虽佳，然粗细处似尚不能窥乃祖项背。小余一生学谭，而神致精细处不过十之六七，今小谭去小余，固不可以道里计，况论衣钵之真乎！然小谭能唱之外，亦非全无功夫，唯其生性过懒，又无上进之心，不肯深造，乃至十余年来如一日，其一星半点进步亦属“当然的火候关系”，而非“努力的成绩表现”，则固事实可证明，非必言之而后可使小谭父子心折，即不言，小谭父子心里亦应有数也（后文当详论之）。

今愿先谈连良，连良之优点劣点，吾已在“壬午年第一期”上之《马年谈马》文中几详言之，然而连良今日除怕摔外，一切均不肯马虎，若做，若念，若手，若足，皆无点到而已之病，独唱腔以嗓音关系，只顾省气力便使转，于规矩韵格方面，在所不顾。如《十老安刘》《春秋笔》中之流水，几乎一句三闪板，两字一换气，真有些贫中透俗，所谓当年歌《定军山》《阳平关》之“一气呵成”，今则几轻不出之。自与杨宝忠脱辐，李慕良琴艺周密，仔细不足，帮凶助虐有余，乱使花腔，瞎添工尺，于是连良又将满口哪呀啊搬将出来，恢复与黄桂秋合作前之痼习，大非二十六年排《串龙珠》后至二十九年之间向上之意。且李玉茹素以浪漫出名，连良又好诙谐，于是大有离题太远之病。上期榕孙道友，谓其《御碑亭》不及小谭，吾则论马胜于谭，盖非指此日而言：以马此日虽欲唱《御碑亭》而不可能也。特连良有一可赞之点，即此戏吾宁不唱，不可胡唱（单指唱工戏而言），故《御碑亭》已轻易不唱矣。最后吾所见，一次系民二十八年（或为二十九年）在中国所贴，唱得固属不佳然不离谱，尚未到“乱耍油腔胡添杂字”地步，至其做工之老练，固小谭所不及，而小谭果郑重其事而做，固未必下于连良，若当其懈时，即唱亦不肯“铆”，则尚不及连良之“穷凑合”也。

或谓连良创新腔为梨苑罪人，其实谭大王、梅大王有新腔，瑶卿、叔岩、砚秋、菊朋谁无新腔？特连良之新腔，罪在过于纤巧柔媚，外兼贫俗耳！人皆知《借东风》为马腔，其实无一非老腔，且其腔乃“高”腔，连良固效高老庆而去其亢音，加以醋气（酸溜溜的）者也，今小谭亦演之，实则仍用其腔，即能优于连良，而恐为人疑为马派，竟悉改而易以“无家法”之腔，乃反不如连良所唱，真所谓弄巧成拙者矣。要知连良成名点在于“玲珑纤巧”，而为一世之罪人，即在其“小气”与“萎靡”上，否则连良之成就远矣。

1943年第6卷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