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白家麟

不佞本非此道中人，评剧谈伶，未尝不自愧胆大，十余年来，此种文字，时作时辍，聊抒一己之见，藉为识者之征，而自问从未意气用事。今则实非初衷所料及，竟欲为文以论白家麟，作不识相之人矣，惟所谈果属欺心，则又非吾夙性所能办。自沈三玉年后接办北洋邀角事以来，除童芷芩外，为白家麟、李盛斌两班，李之后，复由北洋当事人（已非沈三玉）约白家麟重来，同来者有侯喜瑞、周瑞安，连日贴硬码，上座极佳。平心而论，纯为侯、周之力，侯、周之压轴下场，坐客即陆续起堂，由斯可证。顷因聆侯喜瑞关系，乃得瞻仰白伶之艺，其嗓左而狭，唱时弦高而味薄，气力不充，气口太多，与高派异。身上火极，交代不清，身材虽高，而腿下发僵，眼无神，面无戏。唱腔杂“马”调入“高”腔，而狭细之音全无是处。念白忽而冒起，左极楞极，低时与李盛藻同调，且不及盛藻之率，滥用鼻音，滥羼垫字，均属大病。连日所聆之戏，老生戏若《哭秦庭》《十道本》等，身上流，台步欠稳练，水袖髯口变化太少。《哭秦庭》中间耍马腔，以视昔日高老庆此戏，愈做愈炼，愈逼愈紧，歌声由中正和平而愤怒激昂，而悲怆呜咽，不徒以嗓取胜，魄力亦自过人；白口若下场之念“只手挽狂澜”之浑身有戏，手眼够谱，吊毛之硬，水发之劲，均有功夫。而白伶则唱时既不挂味，复嫌嗓音不类，左而且嫩，后半反调闷帘导板一似吆喝，慢板行腔，一派造作；做工有时奇火，有时无谱，惟尚具洒劲，水发乱，两腿半拳如罗圈，然益蠢极木极。而白伶竟自用为号召，《十道本》似宗马而实非马，念白尾音不清，开口之“臣这道条陈”九句一样念法，取纱帽，看玉带，丢旨，拾旨，金鸡独立，水袖罩头，靴尖推步，均未臻利落干净，谓其无功夫尚属厚诬，而功夫之不淳，则为事实。今之演《十道本》者，余派已失传人，马扶风略偷余之派头俏劲，而参以蔡荣贵之老路，演来确属不恶，出场水袖罩面之碎步踢袍角，轻抖髯口微动水袖及帽翅，诚是功夫。其后白口虽失之靡颓，字音欠正，而清晰利落，虽一顺边而不害悦耳。细身段尤见风神，喊冤日之浑身成一整相，更属不易。拾旨后之笑，及单腿向后退步，连良固因武工关系不见十分结实，而利落则绝对不虚。白之腿上鼓努为力，而步法全不美观，可知此道非易，戏饭固不好吃也。最要不得者，即白之关戏是也。曾唱关戏于天津者，不知耻者凡二，一为刘汉臣，一即白家麟。刘自称鼻祖，实是荒谬，然刘尚可恕者，即纯宗海路，尚不欺君子以方。白虽无刘之张狂，而其关戏自命法于京朝，斯则令人痛心者。盖果论京朝派，则汪桂芬之后李顺亭、王凤卿，代不乏人，高老庆即私淑是汪派者。若论外江派之关戏，则王洪寿路子尚未尽失其真，南有林树森、周信芳，北有李洪春（古愚盛称小三麻子，此伶久居沪滨，不佞未尝见过）。今果以京朝派绳白伶，若《汉津口》《战长沙》《华容道》诸戏，皆属京路，至《走麦城》《古城会》《水淹七军》则为外江路子，白之《华容道》全非高之路数，王凤卿尚健在北京，有时亦间一贴此戏，最好请白老板有暇一观再来上演。至于《汉津口》凤卿偶于大义务戏上一演，全在亮相手势上功夫，亦循规蹈矩，仪容兼温柔与敦厚，书卷气盎然。而白老板出场即满台一跑，刀花耍过肩项，几疑为《金钱豹》之盘叉，伸手缩项，扛肩俯脊，拧眉瞪目，万分难看。肩虽扛得高而虎头托不起，手虽伸得远而尺寸扯不匀，着花靴持特号大青龙偃月刀，尤为非是。至其《水淹七军》，刀花不及周信芳匀净洗炼，不及李洪春峭兀清楚，台步冒失，身手简单，频瞪其目，更为不可取。“庞德”之叫头，直似学程继先者，会阵后之坐帐，生硬万状，一笑尤不生美感，尚无王金璐之高明也。

1944年第4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