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洗浮山》补

不佞谈李少春，洋洋纚纚自视已憎其赘，况于读者？自《战太平》后，若《骂曹》《杀家》《八大锤》诸戏，均拟略具所见，惟避厌起见，一概俟诸异日，不必再逞“雄谈”。然前载《洗浮山》一文，中幅或因手民忽遽，致成割裂，唯存头尾，“中段”渺焉。兹不惮烦，补述于后，果读者亦不惮烦，则不佞幸甚。

自趟马下场后，文即中画，盖下则起打场子也。叔岩固优，然此戏以谭路关系，决不嚣嚣如《铁公鸡》中人物。叔岩持双刀，不系鸾带，出场时两手间缤纷披拂，作圆扇形刀花，少春拟之。第一场打得极慢，叔岩所炫于众者，若眼神之逐刀花，鸾带之不扫不碰，髯口之脆，足下之健，皆可称一世豪杰。少春于第一场则加出手，或架十字，或抛单刀，或夹鞭，或翻枪，凡四式，式各不同，于功夫则稳，于格局则赘。至少春之髯口，虽未若叔岩之天成，而一身圆劲，翻转自如，亦足多矣。第二场则转缓为疾，少春仍打四面，架子均同叔岩，一手高扬，握刀微斜，一手平刀下垂，成一式；双刀互合马步挫身，成二式；一腿斜跨，用髯口借劲，双刀在背，成三式；上一刀下一刀，一屈一伸，作卧龙形成四式；而旋回动荡，咸中节焉。迅处如骤脱轭头，稳处若磐石踞地，一扑一掀，不惟尺寸够，韵亦略备，此少春有“余”味处也。第三场起打兼重翻摔，在叔岩只欻忽动人，于少春则就班按部，前仰后合，皆称法度，双刀之美，尤罕伦匹。马德成有一亮相，两刀同置一方，用丁步跨虎站定，似分实合之一裹，分外精神。少春无其招式，亦似获其神髓，其诀无他，劲足气贯而已。末场急风暴雨，翻腾起伏，不禁魂与色授（借用）。少春有出场之翻，叔岩仅楷式而已；少春有小翻，有空虎跳，叔岩似不见。少春之抢背滚肩而下，舍髯口不及叔岩，身手均不恶。复有以头拧乌龙绕柱，夹花作前复仰，几番踊跃，均为叔岩所无。水发固不如叔岩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亦复成交成理，合度合矩。前此之挨飞抓，精细处不减叔岩，左绕右萦，后缩前举，上迎下递，最后眼珠与抓头相高下，一下扣住，扑地滚入，实捷猿矫猱之身手，然浑不似孙大圣之作风，故可贵也。乌龙绕柱起后，大动水发，自大圈而小之，后乃曲折动荡，成波纹涟漪之形，倏然掀过头顶，作噎气介，双手下垂，眼瞳上顶，气若不支，遍体抖栗如鳞之闹波，髯口亦复有趣，摔硬僵尸而终。叔岩妙在传神阿堵外，少春佳在精气不懈、有条不紊，谓青出于蓝，谁曰不宜？为黄天霸背下后，头二本即告终。《托兆》之唱已刊前期，不再絮叨矣。

附记，此文凡三脱稿，所叙之事固一，而为文迭易其词，一寄津某报，失而不传；一投本刊，又失其序；此一段盖第三次所为，较前已简，所说亦不逮前可喜，聊志不忘，备读者佐证。文之美恶，所不论焉。

1942年第17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