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中国戏院聆毛世来后志
毛世来此次来津的精神,便在他跷上,宋德珠所演各戏《盘丝洞》《十三妹》都无跷工,而毛世来则无日不登跷,有时因宋的跷太硬之故,反觉毛五来得俏皮稳当。不信的话,他那出《得意缘》便是铁证。因为胡少安不令人起好感,所以我到场总是胡的戏成尾声。是日江世升的《武文华》,全出带罗帽,咬牙的劲儿比李少春还足(李少春《武文华》在北方可称第一,特李之头上乃是一顶武生巾)。旋子始终平而直,亦极可嘉,来回左右的铁门坎,尤其见功夫,几场走边纯学茹富兰那一路,安有不妥之理。耍双枪、耍仙人担都未免玩不转,但已很难为他了。徐世光之《武文华》,充其量弄个小张连廷地位而已。《武文华》下场,沙世鑫、艾世菊《问樵》上,只演《问樵》,亦云简单矣。当年盛藻、盛章,虽不足媲美连良、长林,但视小余在开明所演之《打棍出箱》,由王福山扮樵夫,盛藻之于小余,固望尘莫及,盛章却比王福山高多了。今日之叶老三,已非昔比,谁还敢请教他动《问樵》?所以看到艾世菊的《问樵》,很有番沧桑之感呢。艾此角相当可看,沙世鑫则相形见绌矣,最后之“黑漆门楼”之快念,两人水袖一同作飘飘之舞,沙简直赶不上家伙点,不亦差乎?
大轴上场,观众精神为之一振,毛五除掉南梆子因火候关系,未免无闺怨情调,其余一切均好。举凡念、唱、做、打,学荀可谓七分像,不过荀慧生的自然是自然的,毛五的自然是人造的。去年见宋德珠此戏,便因为跷太硬,有多少身段都不及毛五苗条俊秀,而白口也不及毛五来得朗润。论起规矩来,毛五还很有些老到,不过笑场的毛病,总改不掉,岂稚气犹存欤?有几处地方与家伙点撞了,鼓老不能辞其咎也。下山时遇二夫人出场,凡卢昆杰、丫头站的地方都妥当,毛五一掀帘,二夫人迎头用枪一滚,扑地一个抢背,漂亮之至。毛五的武工,我在科时并不觉得怎样奇特坚实,去年的《刺巴杰》搜店场中,连摔两个锞子,既俏又劲,十分美观,始知毛五不但能摔,而且会摔。次日观后,益信益信。尤有一佳点,即下山之后场子不松懈不散漫,较荀慧生所演者较使观众精神集中,也是熟的关系,也是角儿非尽是底包的关系。可惜务农之牧装趟马,因时间太晚删去,否则毛之跷工更有可看之处也。陈盛泰之卢昆杰,何佩华之二夫人,皆令人极满意。现在的卢昆杰之扮演者,程继先后我独许顾珏荪,贤如叶盛兰、金仲仁,莫之及也。顾在偷听一场,尤为叫绝,身段表情,交代得清楚之至,浑身都是戏,好看而且有味。此日陈盛泰头几场太瘟,陈在小生行算得规矩,故此剧演来恰到好处。如果金仲仁的话,本来就洒得邪行,再碰上这出洒戏,真穷凶恶极了。我觉得陈盛泰演来,虽然他在那里洒,台下看去却正好,原因是他规矩,特其比之顾珏荪,犹觉无其洒脱漂亮耳。何佩华在台上的精神,本是一向懈惯了的,这天在楼上的一隅,有几个捧他的,一出场不管好坏就鼓掌狂呼。初意不过存心搅搅而已,哪知把何老板的瘾头叫上来了,一言一动,无不规矩仔细,唱念虽嗓子不济,但毫不偷工减料。配荀留香在下山时,他哼两句摇板就完事,此次居然大段慢唱起来,浑身都带戏,水袖耍得挺峭拔,利落大方,兼而有之,所惜习气已深,再一加工细作,不免有些肉麻耳,但在演技上说,很值得一赞。詹世辅的丫头,也配搭极好,许多噱头俏活都在小节骨上表出,使场面紧凑,兴致浓烈,功不可泯。陈喜星反串老太太,不如王盛海远矣。
说来说去,毛世来最过瘾的戏,不是别的,却是《小放牛》。这是一出功夫戏,虽然《得意缘》中很多小玩意,毛捉摸荀味捉摸得很有神气,这出戏不一定能像荀留香那样的天真烂漫,可是毛的功夫,确足令人看了神逸兴飞。宋德珠功夫虽深,惜无其漂亮,奈何。毛在这出戏中,论身段是流利细致,论扮相是娇鲜活泼,手舞足蹈,身倾目移。朱朔豪师尝说《问樵》是舞蹈,我说《小放牛》也是舞蹈,尤其毛五的跷,像比平常走路还省事似的,或前或后,或退或进,或巨或细,或跳或卧,无一不令人眩目,加上艾世菊也是个灵巧货,真所谓相得益彰了。艾的走矮子,我不敢恭维,但他的摔和飞快是两件长处,我觉得比马富禄的只有样子而无精彩、只讨厌而不传神的强得多呢。
毛兼演《小放牛》,还加《大劈棺》(这是临别纪念的白天戏),出场着黑衣裙,于色泽上不太美观,应留神颜色的配置,末场反抢背硬锞子及扑跌,只是功夫而已,无于连泉辣,无于连泉脆,吾故曰毛五不宜唱小派戏,这好像生成的材料,定而不可移的。陈喜星的庄子,嗓子居然嘎嘎不已,虽不宽而有味,与贯盛习只有嗓而乏味恰成反比,金蝉脱壳远不及昆班来得动人,同时劈棺后无大鬼也足为全剧减色。陈喜星台风稍差,年事有关也。詹世辅的书僮,比较可看;但罗盛公之二百五,却真是难得了,他虽然学南方的刘斌昆而不能到刘的地步,可是腿上的功夫已可观了,扑蝶的身手腰腿,真久不见于北方歌坛,谁说罗没有玩意儿呢!陈盛泰、何佩华都歇工,不足提矣。
三次毛五的品评之后,觉得他的好点有几:
①跷工,②武工,③唱工。跷工比从前稳了,武工比从前熟了,唱工比从前够味了。至于表情口白还是“嫩”,但比之去年,已长进多了。唯一应留神的地方,便是学荀不可学得太流(如出场的走法及身段),不可学得太火,一火非成病不可。此外更要多采取梅的派头,程的深沉,尚的夭矫,然后庶可成为名角,庶可称为“名旦”。单学荀留香,恐怕未必真的得其衣钵呢!
1941年第1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