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佃谈剧：无嗓之老生

以演老生而无嗓，则根本不成其为老生。程长庚、余三胜不论矣，谭、汪、孙三家，汪、孙两派根本恃嗓音宏亮、气力充沛。独谭氏以阴柔取胜，一若古文家之有欧阳修，集大成者固是谭氏，破往例者亦是谭氏也。然谭氏嗓厚味甜，调门虽不高，亦够六半，且音润声绵，茹而不吐，自成馨逸，决非无本钱所能及。宗谭之人，王又宸以下莫不有嗓，小培最局促，然每唱亦必够调门也。无嗓音，仅叔岩、菊朋之晚年而已。叔岩早岁，每歌必满宫满调，倒仓后潦倒多年，谭殁后始崛起而大红。虽无谭之雄沉，而清刚处亦谭之所无也。高亢骏快，固不及刘派，然遒劲圆到，实不让于昔贤。晚岁为长城制片，犹及六字调，至最后所灌之《沙桥饯别》，竟为软宫调，倘无功力，曷能臻此？菊朋老境颓唐，自开邪路，乃唱扒字调，实谭氏罪人。然菊朋初不敢自以为是；其自以为是者，厥惟马连良。连良倒仓后，即歌扒字调，至民十八年嗓始复苏。迄今不下软六调，然每病力竭声嘶，学马者既群起效尤，乃成无嗓老生之天下。王和霖、梁益鸣、叶世长，皆无嗓，世长则无嗓之尤者也。于是黄钟大吕，一变而为曼肤柔肌，再变而为拖泥带水，今则已成“雨余黏地絮”，全无遏行云绕画栋之意矣。

马连良之外，以无嗓成名者，尚有周信芳。周之信徒遍江南，效之者皆不惜拗折嗓子以宗之。于是麒腔盈耳，直成花子叫街，令人哭笑不得。试观高百岁盛时，能演王帽戏如《打金枝》之类，今则只能唱《追韩信》矣，不亦可哀乎？

1948年6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