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忠济《天净沙》

近来偶然涉猎元明散曲，觉得曲子作家什九是抒写牢骚的人。若照俞平伯先生的说法，则是出于宋玉一派的“贫士失志”者，而非屈原一派之“忠君爱国”者。这一派人，多为狂士。尽管他们大话陵人，实是一些纸上谈兵的人物。前则祢衡、曹植，后则李白、石曼卿，设使真把大权交给他们，恐怕也还是一塌糊涂的。

但表现在文学方面，就有了飞扬跋扈的一派。这一派的极致，是要“真”，要“坦白”，要“不造作”。李白就比晋朝的清谈家好一点，然而仍不及陶渊明之心无罣碍。等到元朝，那些曲子家个个宣泄忿懑，乃不免成为习气了。这里可举一个极端的例子，即严忠济之《天净沙》是也：

宁可少活十年，休得一日无权，大丈夫时乖命蹇，有朝一日随人愿，赛田文养客三千。

试看此词，口气尽管阔大，寒酸气依然很重。比起“柳絮池塘淡淡风”的锦衣玉食者，诚不可以道里计。然此曲尚有一佳处，即还相当地坦率。看他宁可少活十年，也得掌权在位，真把官迷心窍的神情形容无遗了。可惜末句口气太不相称，足证寒士的野心仍属有限也。昔有一笑话，状此意最好。云有一老妪向其夫道，有朝一日若做了娘娘，整天坐在麻布帐子里，高叫小太监，“给俺拿个柿饼子来”。其夫哕之曰：“算了吧，柿饼子是什么好东西，我若登极，把这两个抽屉儿装得满满的，一屉儿烧饼，一屉儿麻花！”

1948年5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