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谦和社（下）

《空城计》中最佳者，以萧氏父子之老军为首，和庄之步履矍铄，精神百倍，出城之偷觑怯视，今古无敌；盛萱萧规“萧”随，较前进步多多，交辉映下，老萧似辣于小萧也。《斩谡》盛习无长可述。喜瑞唱“老白发”而不唱“年迈妈”，开吾听“侯”之新纪元，仍未落弦，毋乃“无计可施”。搓手抖链本甚繁缛，应低头伸目徐步欠身，均为老侯独到，袁世海仍每唱必宗，今番喜瑞竟无之，未免遗憾。

《街亭》所写过多，就此打住，请言《金山寺》及《雷峰塔》。休息十分，场面齐换，君秋“守旧”，纯仿连良，惟连良仿古，君秋写实，一派秋水之色，映以湖石之俊，亦秀亦慧。许仙、法海均底包充数，青白蛇上，始一坐动容。金鸿蒸蒸日上，百尺竿头；君秋别来多日，更当刮目。一珠一玉，似秋高于鸿（扮相）；若身手矫健，则鸿犹居上。倘秋儿有悟，未尝不“叹息痛恨”非科班出身也。降香一折，又是昆戏，兰芳路子最纯，砚秋学自俞振飞，但未正式出演，小云未免矜才使气，韩君青实称翘楚。君秋此戏，似得自尚、韩两家，然而粗枝大叶，实应“从长计议”。暨夫开打孙毓堃出一场大法官，豹突猿鸣，煞是惊人，惟太少耳。金鸿青蛇大打出手，寓巧于俏，寓活于默，始未尝不似伏流，久而愈沛，若飞瀑喷泉，鹰扬踔厉（似加之未当而实甚当，自注），蛱舞花丛，迷人官觉。观于金鸿，则又未始不恨宋德珠，自甘暴弃，坐失时机，由英雄而沦于“末路”，今虽急起直追，反主为客，亦不免美人迟暮矣。《水斗》之后，删去《断桥》《合钵》，紧上萧盛萱扮许姊钓场，士林荣归，君秋主演《祭塔》。《祭塔》一折，曩在连良班中，数见不鲜，然时有走板离槽之病，嗓亦未见十分“神气”；今番一听，君秋嗓确游刃有余（万有一危之虞，即是谨防出错，再要一坏，恐步武王幼卿、黄玉麟之流矣）。而字眼仍欠研究，最大之病，莫过于尖团不分，而团多尖少（此景孤血先生已早言之，不待区区细表，扬子剽窃为工，况我鄙陋，未能免俗而已），尤为大病中之大者。字斟句酌之间，仍存若干“俗”气，此即“名”与“不名”、“大名”与“小名”之唯一不同处，君秋万万慎之。即如“那里来得这身荣耀”，梅王虽近于腻口，但气不浮味不邪，纵不神清气爽，亦不至“小家气”。若夫程砚秋则一向“讲究惯了”，当然神超味永。今君秋仍不免于有“含浑”“造作”，与“贫气”兼出，乃觉“望之”（应作“听之”）不似。大段“反二黄”，亦因各家之腔兼采，有博而不精之嫌。所谓韩昌黎“平心而察之，迎而距之”之功夫尚未做到。有时因两腔来路不一，因有生吞活剥之嫌。又：每句收腔时，非气不净即味不免俗，如“不能出头”等句，终有“媚贱柔佞”之气，似亟宜去者。但出场与进场之“摇板”均“昂头天外”，硬极脆极，不起棱子不露破绽，的是“天之骄子”。惟盼其“金嗓”勿蹈“周璇”后尘，致使顾曲周郎动辄便道“好花不常开”之词，是为最幸者耳。

1942年11月6日作完

1942年第2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