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易知性

1.易知性

有的学者提出汉语的基本词具有“单音节性”,这是颇有道理的。在上古汉语时期,汉语的基本词几乎都是单音节的;即使在现代汉语里,大量的基本词仍然是单音节的,或者单音形式和双音形式并存(如:眼—眼睛[15],嘴—嘴巴,盐—盐巴/咸盐)。

汉语中的单音节基本词一定是一组同音词中“音义结合度/语义感知度”[16]最高的一个词,在汉语社团中,人们一听到这个音节首先就会联系到那个语义。因此它在人们的语感中是最熟悉、最容易感知的音义结合体。这就是“易知性”。房德里耶斯(J. Vendryès)曾指出:“词里有一种语义层级,其中包含有强的意义,也包含有弱的意义。前者不一定是最古的,可是人们一听到词就必然会想起这些意义;它们之所以有这种力量是由于它们的使用的重要性。”[17]在汉语的音节系统中,一批核心词就占据了这样的地位,人们一听到一个音节,首先想到的就是对应的那个核心词。不管是现代汉语还是古代汉语,方言还是通语,在每一个共时平面系统中都是如此。

跟“易知性”相关的一系列概念有:音节的语义感知度,音节的第一对应词,最佳音义结合体(音节→词/字),等等。这些都是可以由实验来验证的,如用测试法:在自然状态下,单念一个音节,让被测试者写下最先想到的一个汉字。[18]下面是一张“普通话核心词最佳音义对应测试表”[19]

续表

表中的基本词有些是双音形式,需要另加讨论。[20]

在有同音词的基本词中,有可能会被选上的候选词项有:男—南、难,血—写,头—投,眼—演、掩,牙—芽,手—守、首,脚—角、搅,膝—西、锡、吸,肝—干[21],鱼—余、愚,蛋—但、淡、担、弹,尾—伟、委、伪,树—数、竖,地—弟、第、递,路—露、鹿,烟—淹,躺—淌,坐—做,站—占,飞—非,烧—稍、捎、梢,长—常、肠、尝,红—虹、鸿、洪,一—衣、依,不—布、部、步,全—权、拳、泉。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有些基本词独占一个音节,如:肉、嘴、爪[22]、水、死[23]、走、给[24]、说、白、热、冷、这[25]、谁[26]。普通话语音系统比较简单,一共就1335个音节[27],资源宝贵,而这样一批基本词却都独占了一个音节,这是我们平时一般不曾想到的。有些虽然有同音字,但都比较冷僻,要么是书面语词或方言词[28],要么是动植物名或专有名词(如地名、姓氏等),要么是只能构成单纯双音词(包括音译词和联绵词)的表音字,要么是语气词,口语里一般不单说,这些词实际上跟独占一个音节没有本质的区别,如:女[29]、发(fà)[30]、鼻[31]、鸟[32]、来[33]、多[34]、大[35]、黑[36]、满[37]、好[38]、二[39]、我[40]、那[41]。以上两类合计为25个词,占100个核心词的1/4。还有一些词虽然有不算冷僻的同音字,但是这些同音字在现代汉语里都是非自由语素,不能单说,如:人[42]、皮[43]、狗[44]、鱼[45]、火[46]、小[47]等。因此这些音节其实也可以看作是由核心词独占的。现代汉语里能单说的单音词本来就有限[48],而这些能单说的单音节大部分都是基本词。[49]上述现象充分反映了基本词/核心词在现代汉语音节系统中所占的位置,这就好比尊贵的客人都坐在了飞机的头等舱。两个核心词共享一个音节的现象(如“心”和“新”、“肝”和“干”)比较少。有些虽然是两个基本词同音,但在口语中名词往往会儿化或带上“子”尾、“头”尾,比如:脚—角儿,杀—沙子,根儿—跟,舌头—蛇,骨头—古、股、鼓、谷,脖子—驳,虱子—湿、诗、师、尸、失、施,叶子—夜,石头—实、食,等等;有些则是在口语中通常采用双音形式,如眼睛、膝盖、羽毛、尾巴[50]、月亮、游泳等。所以在活的口语中一般不会造成混淆。只有“虱子”跟“狮子”同音,会引起歧义。其实“虱子”是否应该列入100核心词是可以讨论的,特别是现代社会这种东西越来越少,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要提到它的几率迅速降低,它已经逐渐失去了作为核心词的资格。

在方言接触中,方言中的某个基本词在通语或强势方言中的对应词折合成方言音有时正好是该方言中的另一个基本词,它已经占据了“最佳音义结合体”的位置,或者是这个方言社团不熟悉的音节,所以很难被该方言社团直接、容易地感知,这时就不容易替换方言中的固有词,也就是说,“可借入度”很低甚至没有“可借入性”。以笔者母语宁波话为例,像“拿—驮”“藏—囥”“按—揿”“睡—困”……这样一些词,在说本地话的宁波人看起来,要用前者来取代后者那是很难想象的。

因此,易知性是基本词汇稳固难变的一个重要原因。当然,易知的深层次原因还是基本词汇所表达的概念的重要性和常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