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揞黑豆
师因半夏上黄蘗，见和尚看经，师云：“我将谓是个人，元来是揞黑豆老和尚。”住数日乃辞去。[48]
日本古代禅僧大都不能正确理解“揞”字，比如《临济录撮要》：“《传灯》十二‘揞’作‘唵’。 唵，一本作奄，奄与淹同，《联灯》九作淹，《会元》作唵，注云：‘或作掩。’《类聚》与《联灯》同。淹，渍也，滞也。揞，邬感切，《博雅》云：‘藏也。’《广韵》云：‘手覆也。’苏轼‘揞巾’，如‘手攫’也。言弄经卷文字，犹数黑豆，毕竟斥看经文。又从淹者，滞在文字黑豆中之义也。”《临济录摘叶》：“揞黑豆者，抛筭摩弄文字之义也。揞，《类篇》：‘吴人云抛也。’《方言》：‘摩灭也。’《传灯》《会元》作‘唵’，唵，小补进物也，以手掬物进于口貌。《类聚》《联灯》作‘淹’，淹，《韵会》‘渍也，滞也’。三字虽别，意相通。”《临济钞》：“……言弄经卷文字之义，犹手中数黑豆也。……又盖覆义也。……圭抄云：‘数黑豆老和尚也。只指文字禅也。’”《临济录夹山钞》：“揞黑豆者，《传灯》《会元》‘揞’作‘唵’，《类聚》《联灯》作‘淹’，不知孰是。按：《韵会》揞‘邬感切，藏也，手覆也’，唵亦同切，‘进物也’，《玉篇》‘含也’。淹，‘衣廉切，渍也，滞也。’如是，三字各别也。若从‘揞’解者，以手与眼覆藏文字之黑豆而不放下之谓欤？又从‘唵’解者，含糊文字之黑豆而不辨释之谓欤？又从‘淹’解者，直染渍滞在文字黑豆中之谓欤？如是，三字虽各别，其大意俱一途也，但作教会之谓也。然亦这语偏非斥黄檗看经，但须见据里机。林际（临济？）从来虽施片言，总从佛祖顶
上拈出来。于如是等事，强寻行数墨，却昧先圣者也。”其他类似的说法不必一一引录。可见认为“黑豆”是比喻经文，这一点大家意见一致；但是对于“黑豆”前的这个字，究竟应该从何形、解作何义，大家举棋不定，上引《临济录夹山钞》表现得最为典型。
只有无著道忠的解释正确。《临济慧照禅师语录疏瀹》“揞黑豆”条云：“揞，《正字通·卯中》曰：‘揞，乌感切，庵上声。《广韵》：手覆也。又《陷韵》：乌陷切，吴人云抛也。’○忠曰：依是等训，古解为‘弄抛文字’义，或为‘手覆
[49]物’义，皆不亲[50]。《传灯》《会元》作‘唵’，《类聚》《联灯》作‘淹’，皆音相通故转写而已。余谓作‘唵’者为是，仍作解。○忠曰：《传灯》作‘唵’为正。《韵会·感韵》曰：‘唵，邬感切，进物也，以手掬物进于口貌。’《百喻经》‘有人偷米唵之’之‘唵’也。今黑豆比文字，摇口看读，以为噉黑豆也，故云‘唵黑豆’。”无著道忠《葛藤语笺》“唵黑豆”条略同。
一般辞书只释“揞”为“掩藏”“揩拭”和“按”，《广韵》释作“手覆”。此处应是指用手掌成把成把地将黑豆按入口中，字通作“唵”，两字同在《广韵·感韵》“乌感切”小韵。王云路、方一新（1992：4）“唵”条释作“以手进食”，引慧琳《一切经音义》卷43《大方便佛报恩经》卷2音义引《字林》曰：“唵，啖也。谓向口唵也。以掌进食曰唵。”《广韵·感韵》：“唵，手进食也。”《广雅·释言》：“唅，唵也。”王念孙疏证：“《众经音义》卷十一引《埤苍》云：‘唵，唅也。谓掌进食也。’……今俗语犹谓掌进食曰唵。”谓“今辽南一带方言仍把往嘴里塞满食物称为‘唵’”。[51]所引的例子只有《百喻经·唵米决口喻》一例：“昔有一人，至妇家舍，见其捣米，便往其所，偷米唵之。妇来见夫，欲共其语，满口中米，都不应和。”李维琦（1999：142/2004：5）释作：“置食物于掌中，以手掌向口而食之。音ǎn。”除《百喻经》外，还引了三国吴支谦译《菩萨本缘经》一例：“犹如田夫，愚痴无智，远至妻家，道路饥渴，既入其舍，复值无人，即盗粳米，满口而唵。未咽之顷，家人即至，是人惭愧，复不得咽，惜不吐弃。”《汉语大字典》和《汉语大词典》“唵”字都释作“用/以手进食”，均仅引《百喻经·唵米决口喻》一例。李维琦指出：“《汉语大词典》（3卷376页）释‘唵’为‘以手进食’。恐不确。慧琳《一切经音义》（43卷20页）‘以掌进食曰唵’。‘以掌’不等于‘以手’。以所举《百喻经》的例而论，谓其人抓取一满把米，向其口边，就其掌而食，即所谓‘以掌进食’。非泛谓‘以手进食’。”今按：李维琦释义准确，补引旧题三国吴支谦译《菩萨本缘经》一例也很有价值，[52]这个例子虽然不一定是可靠的三国时期语料，[53]但应该早于《百喻经》。从《广雅·释言》“唅，唵也”条来看，“唵”这个词的产生时间肯定早于三国，而且在张揖生活的时代，它应该是人们熟知的一个口语词，所以张揖用它来解释“唅”。值得注意的是，《临济录》“揞”字有异文，宫本作“暗”，系形近误字，可能是因为“揞”字的音义非一般人所能懂而遭误改。黑豆是子实表皮呈黑色的大豆，多作饲料用。“揞黑豆”当是骂人话，是把黄檗老和尚比作牲畜（把经文的黑字比作黑豆），所以说“我将谓（还以为）是个人”，原来是个大把唵黑豆的老和尚！入矢义高注：“《传灯录》作‘唵’，是。词义同。黑豆：比喻书上的文字。”（第197页）所释甚当。
有些词语虽然意思可知，但是得义之由难明。例如下面几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