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演变与共时分布的关系

三 历时演变与共时分布的关系

共时分布是历时演变的结果。把两者结合起来观察,可以得到以下几点认识。

第一,{脖子}义词在历史上的两次更替形成了现代方言分布的基本格局—北“脖”南“颈”。共时分布与历时演变可以相互印证。“颈”自战国后期到宋代一直是强势主导词,这样的地位跟它在今天分布区域最广正相吻合。“脖”兴起和取代“颈/项”的历史并不长,所以它的分布地域尚未扩展到南方。最古老的“领”只在“颈领”(江西石城客家话)[90]和“脰领”(浙江泰顺、福建寿宁闽语)[91]中还有个别残存,[92]可见它退出词汇系统的时间的确很早。

第二,闽语用词最特殊,在基本词上既有存古的一面,又有创新的一面。存古的是“脰”,“脰”在战国秦汉时期是“齐语”(齐、青、徐一带的方言),《公羊传》何休注和《释名》都有明确记载,今天则保存于闽语,如果吴语区的“头颈”确如上文所推测原来是“脰颈”,那么它也保存在吴语中。这为闽语的来源及闽语和吴语的关系又提供了一条线索。[93]来自北方的“脰”在闽语区的最早落脚地很可能是闽北地区。[94]“脰”系在闽语中的远隔分布是移民造成的,雷州半岛和海南岛的“脰”大概是从莆仙片传过去的。[95]创新的是“颔”,从指称下巴转而指称脖子,[96]仅见于闽南话。[97]“颔”系和“脰”系基本上呈现闽南话与非闽南话的对立分布,说明在闽语中闽南话是变化比较快的。[98]

第三,“项”系的情况最为复杂,[99]有些现象暂时无法解释。比如“项”在浙江吴语中的远隔分布,似乎表明在吴语的腹地古代曾经说“项”(上文提到的宋人话本所见杭州地名“鹅项头”的材料或可印证这一点),跟江苏境内的江淮官话可能同源,那么两者中间的“颈”就应该是后起的,但是这一推断目前找不到更多的证据;也有另一种可能性,就是这一片“项”是后来从北方引进的,相对于外围的“颈”而言,它是新的成分。又如文献所见的隋唐时期“项”的异常表现,眼下也理不出头绪,等等。总之,关于“项”的历史还有待深入研究。

第四,总体而言,{脖子}义词的复音化(主要是双音化)倾向比较明显:新兴的“脖”除了山西襄垣、平定等个别点单说外,都是复音形式,其中“脖子”是主流;“项”基本上不能单说;连闽语区的“脰”和“颔”在很多地方也是复音形式,[100]这种情况在闽语的基本词中并不多见。比较特殊的是“颈”,单说的地方非常多,包括大部分赣语、客家话、粤语、平话和少部分江淮官话、西南官话、吴语、徽语、畲话、土话、闽语、儋州话。这说明“颈”这个古老的词受到复音化的影响比其他词要小。

第五,还有不少问题目前解释不了。这是几乎在研究每一个核心词时都会遇到的共同问题。最主要的原因是材料不足。虽说方言材料已经相当丰富,但是当我们想要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的时候,还是常常会遗憾于材料的欠缺和粗略,真是应了一句古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们对充足、精细的方言材料的需求可以说是永无止境的。古代材料的缺乏就更不用说了,而且是无法弥补的。[101]汪锋、王士元(2005)指出:“语言演进只有一个真实的过去。由于汉语方言的复杂性和我们所能见到的汉语历史语料和现代方言语料的限制,以及其他种种制约,我们只能窥测其中的些许部分。”诚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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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记】我1995年2月负笈川大,从永言师攻读博士学位,1997年9月通过论文答辩,离开川大去南京大学做博士后。在先生身边两年半,受教极多,是我人生中最充实、最幸福的一段岁月。那时候先生好像也没有现在我们这么忙,常常有从容谈天的时间,或在研究室,或在先生家里,听先生谈文论学,解疑析惑,纵论古今,评骘人物,娓娓道来,如坐春风。那是怎样的美好时光啊!往事历历在目,转眼已是20年前事了。离开先生以后有很多年,我写了文章,都要寄给先生帮着看看,先生每次都细心地替我修改,一个错字也不放过。有的文章先生觉得写得不错,总是由衷称赞,给我以极大的激励;文章有不足,先生也坦诚相告,从不掩饰。只是近些年,因为先生年事已高,不便再打扰。先生的渊博学识和磊落人格,像阳光雨露一般滋养着我,使我对学问的真谛略有领悟,并能不断有所进步。转眼间自己也已经指导了数十名研究生,在带学生的过程中,我总会自觉不自觉地照着先生的样子去做,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师承”吧。是永言师给我指点了汉语常用词演变研究这一新的方向,并带着我一起开拓,20年来一直默默地支持我,鼓励我。值此先生从教65周年之际,特撰此小文,献上我对先生的衷心感谢和祝福,祝愿先生健康快乐,寿登期颐。文章写作过程中承秋谷裕幸教授多所指教,方一新教授及友生真大成博士、殷晓杰博士、刘君敬博士、付建荣博士、张福通博士、吴玉芝博士、香港中文大学徐宇航博士亦有所是正,庄初升教授惠赐方言资料并指正多处,友生胡波博士协助提供资料,谨此统致谢忱。文中如有错误,概由作者负责。

(原载《汉语历史语言学的传承与发展—张永言先生从教65周年纪念文集》,复旦大学出版社2016年5月)

【注释】

[1]孙凯(2014)指出:“《现代汉语词典》:‘脖子,头和躯干相连接的部分。’又‘脖颈儿(gěngr),〈口〉脖子的后部。也作脖梗儿。也叫脖颈子。’根据《现代汉语词典》,存在区分整个脖子和脖子后部的不同词汇。在不少方言里也存在类似的区分脖子后部与整个脖子(甚至脖子前部)的现象,如济南:脖子:脖儿颈脖子后部(《汉语方言词汇(第二版)》);临夏:脖子:脖子骨脖子前部:板颈脖子后部(《临夏方言》)等。”本文讨论的是指“整个脖子”这一概念的词,用{ }表示概念,必要时用〈 〉表示词。概念、词、字三者的关系如下:

[2]如 王 力(1958/1980),王 力 主 编(1962/1999),孙 克 东(1982),管 锡 华(2000a,2000b),池昌海(2002),郑张尚芳(2003),黄树先(2003,2010,2012a,2012b),汪锋、王士元(2005),龙丹(2007a,2007b),方云云(2007,2010),王毅力、徐曼曼(2009),盛益民(2010),吴宝安(2011),刘君敬(2011)等。

[3]黄树先(2012b)“22—50 neck颈”条对汉语跟{脖子}相关的词有全面详尽的论列,分成“颈”“亢”“脰”三大系列,读者可以参看。

[4]《说文·页部》:“领,项也。”段玉裁注:“按,项当作颈。《硕人》、《桑扈》传曰:‘领,颈也。’此许所本也。《释名》、《国语》注同。领字以全颈言之,不当释以头后。”按,段说是,“领”指整个脖子。

[5]《说文·页部》:“颈,头茎也。”《释名·释形体》:“颈,俓也。俓挺而长也。”按:《说文》和《释名》的释义都是声训,意谓颈与茎、俓同源。黄树先(2012b:235)说:“表示鸟的颈脖子的词或从鸟作‘鵛’,《风俗通·声音》:‘[有玄鹤二八从南方来,进于廊门之扈,再奏之而成列,]三奏之则延鵛而鸣[,舒翼而舞]。’”

[6]《说文·页部》:“项,头后也。”王力(1982:321)认为“颈”和“项”是见匣旁纽,耕东旁转,二者为同源词。

[7]关于〈脖〉,详下文。

[8]《 说文·肉部》:“脰,项也。”段玉裁注:“《页部》曰:‘项,头后也。’按,头后即颈后也。《左传》曰:‘两矢夹脰。’《公羊传》曰:‘宋万搏闵公,绝其脰。’注:‘脰,颈也。齐人语。’”《广雅·释亲》:“颃、领、、颈、脰,项也。”王念孙疏证:“……今浙西人亦呼颈为脰颈。”吴宝安(2011)云:“‘脰’在两汉是齐、青、徐一带的方言词,而现在却只存于闽方言中,这为闽方言的来源提供了一条很有价值的材料。”

[9]《 说文·亢部》:“亢,人颈也。”徐灏《说文解字注笺》:“颈为头茎之大名,其前曰亢,亢之内为喉,浑言则颈亦谓之亢。”上引《广雅·释亲》“项也”条王念孙疏证:“亢,……或作颃。颃者,抗直之名,亦纲领之称也。故又谓之领。”《汉书·陈余传》:“乃仰绝亢而死。”颜师古注:“亢者,总谓颈耳。”《集韵·唐韵》:“亢、颃、肮,《说文》:‘人颈也。’”王力(1982:321)认为“颈”和“亢(吭、肮)”是耕阳旁转,二者为同源词。

[10]上引《广雅·释亲》“项也”条王念孙疏证:“《汉书·礼乐志》:‘殊翁杂,五采文。’孟康注云:‘翁,雁颈也。’义与同。,《玉篇》音成,《广韵》又音擎,亦颈也,方俗语有轻重耳。”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鼎部》“颈”字下云:“字亦作。”朱氏把“”看作“颈”的异体字,恐未妥。平山久雄先生认为:“《广韵》清韵开口常母有‘’字,训‘颈也’,这当是与清韵开口四等群母‘颈’gjiɛŋ平相配合的白话音形式。”(《动词“吃”的来源》,载《吕叔湘先生百年纪念论文集》,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又收入其《汉语语音史探索》,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7页)

[11]《 玉篇·页部》:“,项也。”未见文献用例。

[12]《 类篇·肉部》:“胡,颈也。”《正字通·肉部》:“胡,喉也。”顾炎武《日知录》卷三十二“胡咙”条:“古人读侯为胡。《息夫躬传》师古曰:‘咽,喉咙。’即今人言胡咙耳。”《汉书·金日磾传》:“日磾捽胡投何罗殿下,得禽缚之,穷治皆伏辜。”颜师古注引晋灼曰:“胡,颈也,捽其颈而投殿下也。”《朱子语类》卷一三八:“狼性不能平行。每行,首尾一俯一仰,首至地则尾举向上,胡举向上则尾疐至地。”参看《汉语大字典》和《汉语大词典》“胡”字条、黄树先(2012b:243)和吴宝安(2011: 87)。

[13]咽、喉、嗌、嗓四个词指脖子内部的通道。《说文·口部》:“咽,嗌也。”“喉,咽也。”“嗌,咽也。”段注:“凡言项、领、颈、亢、胡者,自外言之;言咙、喉、哙、吞、咽、嗌者,自内言之,故皆从口,自口而入也。”《集韵·荡韵》:“嗓,喉也。”这些词偶尔也指脖子,如《汉书·扬雄传下》:“扼其咽,炕其气。”《淮南子·泰族》:“使人左据天下之图而右刎喉,愚者不为也。”参看吴宝安(2011:86—87)。语言中存在脖子外部和内部用同一个词指称的现象,如在西南官话中“脖子”可以指“喉咙;嗓子”,见《汉语方言大词典》5669页。韩语的목[mok]兼指脖子和喉咙,参看崔山佳(1989)。

[14]维辉按:此说恐有强词夺理之嫌。“断颈”“刈颈”为什么就不能是从脖子前面割断呢?

[15]王凤阳(1993/2011:133)“领、项、颈、脰”条说:“‘项’和‘颈’表示脖子都是后起的,是通过比喻方法后造的词。‘项’源于‘杠’、‘矼’。‘杠’、‘矼’是连接两端的路的桥,脖子是连接身与首的中间部位,两者相似,所以也把脖子称为‘项’(从身[维辉按:应作‘从页’]、杠省声)。‘颈’源于‘茎’、‘胫’,‘茎’是连接杆(秆)与穗的细长部分,‘胫’是连接大腿和脚的细长部分,所以也[把]连接头和躯干的细长部分叫做‘颈’,《说文》‘颈,头茎也’。”维辉按:王先生谓“‘项’源于‘杠’、‘矼’……‘项’(从身、杠省声)”“‘颈’源于‘茎’、‘胫’”,均可商。“项”与“杠”“矼”,“颈”与“茎”“胫”,至多只能说是同源词,它们的“得名之由”相同,而不能肯定谁“源于”谁。《说文》明明说“项”字“从页,工声”,怎么会是“杠省声”呢?

[16]古汉语和现代南方方言中都存在这一现象。

[17]真大成博士对此有不同看法:“我觉得本义倒是应该指脖子前部,后来泛指整个脖子,人体部位之词大抵如此,如‘眼’始指眼球,后泛指整个眼睛;‘腿’始指大腿,后泛指下肢,‘手’、‘脚’也如此。人的认识心理应该是先特指,后泛指。”(2014年9月17日电邮)

[18]龙丹(2007a)认为“延颈”跟“引领”一样,“颈”也是指整个脖子。其实伸长脖子主要是脖子前部的动作,所以“延颈”的“颈”还是可以看作特指脖子前部。在“引领”这一组合中,“领”突出的实际上也是脖子前部。这是由人体部位名称的所指具有灵活性而造成的正常现象。

[19]《 论语·宪问》:“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朱熹集注:“经,缢也。”“经”是用绳子套在脖子前部上吊自杀,当是得名于“颈”。不过真大成博士认为:“此说可疑。‘经’本指线,‘自经’何不得名于线、绳之义(用线、绳自杀)?”(2014年9月17日电邮)录以备考。

[20]黄树先(2012a)“颈与刎颈”条说:“汉语‘颈领’等表示脖子,动词‘刭刑经’表示刎颈或悬梁自尽。他如‘膉~缢’、‘脰~剅’都属于这样的名动关系。”并列举了英语、法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的同类例子(283—284页)。又可参看黄树先(2010:289—290;2012b:244—247)。

[21]方云云(2010)承其说,谓“东汉以后‘领’逐渐退出脖子语义场”。

[22]龙丹(2007a),王毅力、徐曼曼(2009)和吴宝安(2011)对先秦文献中“领、颈、项、脰”四个词出现次数的统计有出入,笔者经过核实,认为王、徐的统计较为准确,只有《战国策》的“领”由3例改为4例,“颈”由2例改为3例,即算上《楚策》“以其类为招”一例,据王念孙《读书杂志》,“类”当为“颈”字之误。

[23]此处的断句颇难确定,各家处理不一,姑从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战国策》标点(第174页)。

[24]鲍彪注:“领,项也。言欲请诛,持其项以受鈇钺。”何建章注:“挈领:古之常语,断颈,刎颈。《尔雅·释诂下》:‘契,绝也。’郭注:‘今江东呼刻断物为契断。’郝懿行疏:‘契者,栔之假借也。《说文》云:‘栔,刻也。’《广雅》同。通作契,又通作锲,又通作挈。’领,《说文》:‘项也。’《晏子春秋·内篇谏下》‘皆反其桃,挈领而死”,《艺文类聚》卷八十六引作‘刎颈而死’,即‘自杀’。”(《战国策注释》上册,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158页)

[25]龙丹(2007a)认为“颈血”的“颈”“不是指称脖子前部”,可商。这里是说我将要自刎而以颈血溅到您的衣襟上,“颈血”自然是脖子前部流出来的血。

[26]参看张永言师《训诂学简论》(增订本),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年,66页。

[27]有些相同的语料,我们的统计数据跟方云云基本一致,跟王毅力、徐曼曼有出入。

[28]友生刘君敬博士对此有不同看法,他认为:“(《佛本行集经》中)项、颈有别,前颈后项的区别在很大程度上保留着。不区分前后时基本用‘项’(只有‘引颈’一处例外)。说明当时口语泛指‘脖子’时(即指向脖子部位要求回答对应的词)主导词应该就是‘项’,只是析言时对项颈依旧区分。这与变文、王梵志诗一致。”(私人通信)姑录于此以备进一步研究。

[29]比如语体因素,像骆宾王七岁时所作的《咏鹅》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用“项”不用“颈”,大概是口语的实录,而《韩愈全集》用“颈”不用“项”,可能是书面语的用词特点。另外,刘君敬博士指出的“颈”和“项”析言时所指可能仍有区别也是需要进一步考虑的一个因素。

[30]《敦煌变文校注》有4例“颈”,都出现在《孔子项托相问书》后面的附录一《小儿论》和附录二《新编小儿难孔子》中(各2例),这两个附录都不是敦煌文献,时代也晚得多,而在内容相似的敦煌本《孔子项托相问书》中两处均作“项”。

[31]“颈”词义单一,“项”则义项较多。《朱子语类》中“项”很常见,但没有用作{脖子}义的。

[32]详细的论证见该书238页。

[33]当作“锋”。

[34]来自外语的借词并非绝对没有,但是极少(因为不同语言之间基本词的借用是相当困难的),比如“哥”可能就是,参看王力(1958/1980:506—507)、张清常(1998)、黄树先(1999)等。

[35]事实上汪锋、王士元(2005)是把“脖”作为语义创新的例子来使用的,虽然这样的处理不无可商之处。细读该文,我觉得他们所说的“借用”应该包括不同语言和不同方言之间的借用。

[36]孙凯(2014)对盛说在音韵方面存在的困难有详细的讨论,请读者参看。

[37]包括各种异写。下同。

[38]《汉语大词典》“脖颈”的始见书证是《儿女英雄传》,显然太滞后了,此词在元杂剧石君宝《秋胡戏妻》和无名氏《朱砂担》中各有1例,不过都见于明代臧晋叔编的《元曲选》,不一定能看作元代的语料,另外《金瓶梅词话》中也有1例,可见“脖颈”一词至晚在明代就已经见诸文献了。

[39]友生张福通博士认为:“‘抹白’很可能是方言‘抹脖’。《金史·地理志上》(中华本,567页):‘宝山’下小字:‘有狗泺,国言曰押恩尼要。其北五百余里有日月山,大定二十年更曰抹白山,国言湼里塞一山。’‘国言’似指女真语。则‘抹白’仍是德兴府昌州下当地人的方言记音字(汉语北方方言)。一定程度上也能说明该词不是受突厥语影响。”(私人通信)

[40]友生真大成博士函示:抹白山“本奚地”,而《金史》有“抹白奚”,当为奚族一支。奚族原与契丹同族,多姓萧,金灭辽后,改称“石抹”(元代亦然)。“抹白奚”之“抹”与“石抹”或有关联。李文田的解释恐不可据(清末以来西北史地之学兴起,但当时学者多无民族语言之观念与知识,所释语源大抵陷入流俗之说)。(2014年9月17日电邮)

[41]友生刘君敬博士来函,从语音方面推测了〈脖〉的产生时代,认为(具体论证从略):一、〈脖〉最初读作入声,而且只能读作入声。“胈”的存在说明:〈脖〉最初用文字记录时,其主要元音应该是[ɑ],韵尾应该是某个辅音C([-ʔ])。二、“脖”为浊声母字。据此可定其最初用文字记录时,〈脖〉音[bɑʔ]。《老乞大》注音已非旧读。发生音变需要时间,这也可以作为证据说明该词应该早于元代,金代“抹白山”的例子可能就是更早的可靠例证。

[42]刘君敬(2011)云:“张涌泉(1995《汉语俗字研究》)‘胈’条已经指出这里就是‘脖’(155—6页)。又《古今小说》卷35录本篇作‘脖项’(第470页下)。”

[43]《警世通言》卷十四《一窟鬼癞道人除怪》同,冯梦龙题注:“宋人小说,旧名《西山一窟鬼》。”

[44]其中15篇为1929年日本著名汉学家盐谷温教授在日本内阁文库发现,另外12篇系北京大学马廉教授于1933年在宁波购得。参看《古本小说集成》本《清平山堂话本》的魏同贤《前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

[45]参看《古本小说集成》本《清平山堂话本》的魏同贤《前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

[46]《近代汉语语法资料汇编·宋代卷》收入《简帖和尚》,目录下注云“年代不明,暂入本卷”。关于《简帖和尚》的成书年代,可参看刘坚《近代汉语读本》和《古代白话文献选读》的解题,他说:“我们大概可以说《简帖和尚》本来是宋人的作品,后来经过元人修改,但是还保留着较多的宋代语言特点。”

[47]许政扬《话本征时·简帖和尚》,收入《许政扬文存》,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56页。

[48]这个问题笔者拟另文专论。

[49]见马幼垣《京本通俗小说各篇的年代及其真伪问题》,收入《中国小说史集稿》,台北时报出版公司1980年版,第19—44页。太田辰夫《中国语历史文法·跋》也说:“至于《京本通俗小说》,可以想象,是缪荃孙从《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中抽出来编成的伪书。”(修订译本,第376页)

[50]鲁迅(1923)说:“元人杂剧虽然早经销歇,但尚有流传的曲本,来示人以大概的情形。宋人的小说也一样,也幸而借了‘话本’偶有留遗,使现在还可以约略想见当时瓦舍中说话的模样。其话本曰《京本通俗小说》,……宋民间之所谓小说的话本,除《京本通俗小说》之外,今尚未见有第二种。(引者按:当时《清平山堂话本》尚未为世人所知。)……钱曾《也是园书目》(十)著录的‘宋人词话’十六种中,有《错斩崔宁》与《冯玉梅团圆》两种,可知旧刻又有单篇本,而《通俗小说》即是若干单篇本的结集,并非一手所成。……然而在《通俗小说》未经翻刻以前,宋代的市人小说也未尝断绝;他间或改了名目,夹杂着后人拟作而流传。那些拟作,则大抵出于明朝人,似宋人话本当时留存尚多,所以拟作的精神形式虽然也有变更,而大体仍然无异。”可见鲁迅也不认为《京本通俗小说》是伪书。

[51]比如“元来”有时写作“原来”,这不可能是元代和元以前人的写法。

[52]李家瑞《从俗字演变上证明京本通俗小说不是影宋写本》认为:“通俗小说必是明人钞写的,最早还不能早过宣德年间。”(《图书季刊》第二卷第二期,1935年。转引自那宗训文)那宗训认为“李氏的话可信”。(那宗训上引文,32页)

[53]《简帖和尚》有“胳膊”,“膊”和“胈”分用划然。

[54]这两篇小说“原来,原先”的“原”均写作“元”,也是保存旧貌的一个例子。

[55]据刘君敬(2011)研究,写作“脖”是从明代开始的,元代写作孛、钹、、胈、膊。明代刊刻的书中仍写作“胈”的只有《清平山堂话本》《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刘文未把《京本通俗小说》作为明代刻本列入考察范围),共8例,而这些例子都出现在所谓“宋元话本”中(包括:简帖和尚、西湖三塔记、三现身包龙图断冤、一窟鬼癞道人除怪、崔衙内白鹞招妖、闹樊楼多情周胜仙)。

[56]《京本通俗小说》中的《碾玉观音》一篇,一般也认为是宋人话本(如胡士莹[1980:200]说“本篇无疑是宋人话本”),说的也是南宋行在(临安)的故事,其中有地名“鹅项头”,可见原先的杭州本地话应该是说“项”的,现在浙江萧山、绍兴县、上虞、诸暨、浦江、义乌、金华、武义、衢江、缙云、宣平(旧)、丽水、松阳、云和、景宁(吴)及安徽南陵,江西广丰、上饶县的吴语还说“项颈”(参看《地图集》),“项”仍保存在双音形式中。

[57]关于杭州话的{脖子}义词,各家说法存在分歧。钱乃荣《杭州方言志》作“头颈 头颈骨”(55页),《汉语方言地图集》作“头颈”,鲍士杰编《杭州方言词典》“脰颈”和“脖子”兼收(单行本151、274页),但是在概述部分谈杭州方言特点时举到“脖子”,却是说“头颈”,和外围的湖州、嘉兴一致(单行本17页,六卷本153页)。鲍士杰《说说杭州话·杭州话词汇的特点》作“脰颈”(杭州出版社2005年,88—91页)。赵元任《现代吴语的研究》“国语—吴语对照词汇”是“脖子:颈根”(211页),未记录杭州的对应说法。在笔者所见的杭州话资料中,只有鲍士杰编《杭州方言词典》记录了“脖子”的说法,方云云(2007)和刘君敬(2011)都据此做了一些推论。为了弄清这一问题,笔者特地打电话请教了鲍士杰先生,他回答说杭州话说“脰颈”,不说“脖子”。可见《杭州方言词典》收“脖子”是有问题的。

[58]参看方云云(2007)、刘君敬(2011)。刘君敬(2011)对〈脖〉的字形演变及“脖”最终胜出的原因有精到的研究,可以参看。

[59]《训世评话》成书于1473年。关于此书的方言背景,可以参看汪维辉、秋谷裕幸(2010)的讨论。

[60]参看刘君敬(2011)。《李逵负荆》例刘文已引,理解不误。

[61]比如:严贡生坐在船上,忽然一时头晕上来,两眼昏花,口里作恶心,哕出许多清痰来,来富同四斗子,一边一个,架着膊子,只是要跌。(第六回)可比较:周进也不听见,只管伏着号板,哭个不住;一号哭过,又哭到二号、三号,满地打滚,哭了又哭,滚的众人心里都凄惨起来。金有余见不是事,同行主人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膀子。他那里肯起来,哭了一阵,又是一阵,直哭到口里吐出鲜血来。(第三回)“架着膊子”就是“架着膀子”,可见“膊”用同“膀”,“二典”“膊”字条均未收此音义,可补。白维国主编《白话小说语言词典》【膊子】条仅列“胳膊”一义,引了《儒林外史》第六回和《西游记》第九十八回两个例子。

[62]李汉秋校:“头膊子,申一、二本作‘颈膊子’。”(李汉秋辑校《儒林外史》汇校汇评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285页)按:作“颈”是,“颈脖子”常见,至今吴敬梓的家乡安徽全椒话仍说“颈脖子”(此承南京大学大气科学学院杨修群教授见告),“头膊子”不词。

[63]刘君敬(2011)曾引到下面这个例子并加了按语:贼败退,自龙脖子至莫愁湖尸相积如藳捆。(清杜文澜《平定粤匪纪略》卷7“五月”,清同治刻本,91页上)按,该书卷18“六月”有“占取龙膊子山”语(232页下)。“龙膊子”即“龙脖子”,今南京紫金山西南、明城墙外还有一条路,叫作“龙脖子路”。

[64]大阪大学中国文学研究室编《成化本“白兔记”の研究·本文篇》,(日本)汲古书院2006年,220页。

[65]狗在脖子上咬一口的情节在《封神演义》中多见,可比较:余元只顾赶杨戬,不知暗算难防,余元被哮天犬夹颈子一口,正是,此犬:牙如钢剑伤皮肉,红袍拉下半边来。余元不曾提防暗算,被犬一口把大红白鹤衣扯了半边。(第七十五回)远远将哮天犬祭起,余化龙那里知道,被哮天犬一口咬了颈子,连盔都带去了。(第八十一回)不过这种场合一般都说“颈子”,称“膊子”的仅此一见。

[66]据王毅力、徐曼曼(2009)统计。

[67]据刘君敬(2011)统计。

[68]其中两拍(7例)、《西湖二集》(6例)据刘君敬(2011)统计,《型世言》(3例)和《欢喜冤家》(4例)为笔者所调查。

[69]参看吴宝安(2011:84)。

[70]参看吴宝安(2011:85)、龙丹(2007b)。

[71]笔者在修改本文期间写信求教于岩田礼先生,承岩田先生赐告:南开大学博士生孙凯在今年暑期于金泽大学进修期间,(在岩田先生的指导下)绘制了四幅“脖子”地图,并撰写了解释的论文(孙凯2014)。岩田先生随即致函孙凯博士请他发来了地图和论文。笔者在此谢谢岩田礼先生的热忱帮助,也感谢孙凯博士允许我参考并引用他尚未公开发表的研究成果。孙凯(2014)对共时分布的描写比本文更详尽,令人欣慰的是在许多问题上我们的看法不谋而合,当然也存在一些不同的意见,请读者参看孙凯博士的文章。

[72]有些双音形式跨系,两边都算。除这五系之外,还有“给儿”“□□[ʦɿ35kai0]”和“其他”,都只有个别点,这里略而不论。

[73]包括脖、脖子、脖—/[脖—](原注:不包括“脖子”)、脖颈/脖颈子、脖颈骨、脖子骨、脖筋、脖梗/脖梗子、脖儿梗/脖拉梗、脖板、脖浪锅等、疙拉嘣子等、颈脖/颈脖子、项脖、脖项、脖项子、脖项子~板颈。

[74]包括颈、颈—、颈颈、颈脖/颈脖子、颈领、颈项、颈梗、颈根、颈竿/颈秆、颈筋、颈骨、颈拐、颈把子、颈箍、颈壳、颈块、颈板、颈嗓/颈三、颈X(原注:“X”代表难以写出本字的成分)、头颈、头颈骨、扁颈、板颈、X颈、项颈、脖项子~板颈、脰颈、颔颈囝、颔囝颈。

[75]包括项、项颈、颈项、项脖、脖项、脖项子~板颈。

[76]包括脰、脰仔/脰囝、脰颈、脰领、脰蒂、脰蒂□[kuaŋ21]、脰颅、脰咙、脰管、脰骨、脰骨崽、脰骨根、脰总、脰□[nyɛiŋ44]、□[ɕin55]脰。

[77]包括颔、颔囝、颔颈囝、颔囝颈、颔管、颔管囝、颔囝管、颔肌、颔骨囝、颔囝骨、颔□[bun53]。

[78]《地图集》南京是“颈脖/颈脖子”,《南京方言词典》则是“脖子”和“颈子”兼说。

[79]孙凯(2014)指出:“(‘脖’在)云南省一带的集中分布可能是明清以来移民影响的结果,并且通过这一地区向东发展影响到广西和湖南。”这是合理的解释。

[80]单说的极少,《地图集》只有晋语山西阳城一个点。

[81]孙凯(2014)对此有一个解释:“岩田礼(2009:16)说:‘北方方言的东西对立或许一定程度上应该归因于扬雄《方言》时代定型的分布模式,但可能大部分是由后起的因素决定的。北方西部分布的词形有不少来自南方或长江流域的方言,经过四川北部及陕南地区传播过来。’现代方言里保留‘项’作为词根的,除了在北方西部的关中和沿黄河一带的集中分布,恰好就是徽南、浙西和赣东北的狭长地带,以及沿长江流域的方言。”

[82]汪锋、王士元(2005)指出:“一些方言现在用‘颔’来表达‘脖子’的意思。从文献中可以知道‘颔’曾有两个常见义项‘下巴’和‘点头’,以及一个不常见义项:下巴和喉头之间的部位。还没有文献材料说明‘颔’有‘脖子’的意思。我们推测:这个少见义项可以作为从‘下巴’到‘脖子’的转变过渡。为此,我们将方言中以‘颔’表‘脖子’的变化作为一项语义创新。”维辉按:潘悟云《汉语历史音韵学》把汉语的“喉”对应藏语的ko脖颈下巴(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08页),可以作为“脖子”和“下巴”有关联的旁证。参看黄树先(2012b:242)。

[83]感谢秋谷裕幸教授允许笔者引用这一尚未公开出版的论著。

[84]“脰”,《集韵》去声候韵大透切:“《说文》:项也。”

[85]引者按:见曹志耘《严州方言研究》,《中国语学研究“开篇”》单刊7,[日]好文出版1996年,121页。

[86]其实秋谷裕幸(2008:286)早已提及上述现象,指出:“可见‘脰’的分布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87]这一点承秋谷裕幸教授告知。秋谷先生还说:福建山区闽语的“脰颈”应该是江西的“颈”和闽语的“脰”的混合词。

[88]采用偏正式构词的本来就极少,在《地图集》所列的约80种复音形式中,只有“扁颈,板颈,X颈,□[ɕin55]脰”这几种,前字的语义跟“头”都没有关系。

[89]这一点受到秋谷裕幸教授的启发,特此声明并致谢。孙凯(2014)说:“……这几方面的原因使得笔者猜测吴语的‘头颈’类词形或许是一种通俗词源,它的来源可能就是早期的混合词形‘脰颈’,在原词形的理据不明的条件下,人们将前一语素通俗地理据化为‘头’。”跟我们的推测可谓不谋而合。

[90]此据《地图集》。庄初升教授函示:他问了温昌衍教授(石城高田人),说高田脖子说“颈”,“颈领”则是衣领。庄初升等《19世纪香港新界的客家方言》86页也录有“颈领”一词,是“衣领或女人的项饰、护肩”。(2014年12月4日电邮)

[91]此据《地图集》,秋谷裕幸《闽北区三县市方言研究》词汇特点部分第118条寿宁同(286页)。据秋谷裕幸先生实地调查,浙江泰顺的“脰领”兼指脖子和领子。《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福州和建瓯都有“脰领”,但词义是衣服的领子、领口(第四卷,3918页),承秋谷先生告知:福鼎白琳、霞浦长春和柘荣富溪也是如此。

[92]孙凯(2014)认为:“脖拎骨”[po阳平 lĩn阴平 ku阳平](安宁)、“脖朗骨”[po阳平 lɑ̃ 上/轻声ku轻声/阴平](宝鸡)和“脖囊郭”[pʰo阳平 lɑŋ阴平 kuo阴平](扶风)类的词形,可能来源于“脖”与另一个相当古老的表〈脖子〉义的语素“领”的混合,领颈[niã̃阴上 kin阴平](漳平永福)、脰领[tʰau阳去 liaŋ阴上](泰顺)、脖梁颈[po阳平 liɒ去 ʨiəɣ轻](大同),也可能是跟“领”混合的词形,但是现代方言中“领”已经不是表〈脖子〉义的核心词根。

[93]吴宝安(2011)和龙丹(2007)都认为,从“脰”这个词来看,在闽语来源的三种学说中,张光宇和邓晓华的古北方汉语说似乎更好。笔者就这个问题请教秋谷裕幸教授,承秋谷先生复函见告:“酸、钻、短”三个字在上古时期的山东一带的方言中很可能没带鼻尾。现代汉语方言中这种读音仅保存在闽语和处衢方言。比如闽北话把“短”读作tui3或toi3等。古今分布的差异和“脰”有所相似。(2014年8月18日电邮)

[94]李如龙(2002:208)指出:“汉人最早入闽开发是在闽北地区。东汉末年,闽中设置的5个县,闽北占着4个。吴永安三年,闽北首立建安郡,辖县7,闽北人口占着全闽半数。”

[95]李如龙(2001:22)指出:“宋元以来福建东南沿海,由于偏安一角,得海山两利,人口增长很快,而耕地资源有限,数百年间形成了外出谋生的传统。最典型的是兴化人向潮州、雷州和海南岛的移民。宋代初置兴化军时,那里的方言还和泉州话相去不远,由于修建木兰陂,大兴农业,人口增长,很快就出现了耕地不足,于是越过泉、漳二州,先是向潮汕平原移民,后又沿着海岸线过海陆丰到雷州,渡过琼州海峡登上海南岛,至今粤琼两省操闽南话的人都还盛传着‘祖上来自莆田荔枝村’的家族史。管‘桌子’叫‘床’可谓莆仙方言的特征词,这个方言词跳过泉、漳二州一直传遍粤琼两省的闽语区,至今犹然。可以作为上述家族史的可靠注脚(参见《福建方言》,李如龙,1997,87—90页)。”“脰”的情况跟“床”有相似之处。

[96]这里所说的“创新”,是指“颔”虽是一个古老的词(扬雄《方言》卷十:“颔、颐,颌也。南楚谓之颔,秦晋谓之颌,颐其通语也。”),但是在闽语中词义发生了转移,类似“鼻”在闽语中由“鼻子”转指“闻/嗅”。关于从下巴到脖子的词义转移,庄初升教授提供的这条材料可供参证:“东莞樟木头客家话下巴说‘蛤蟆胲ha¹¹ba²²kɔi34’,实际上是脖子上部的软组织,这部分既跟脖子连为一体,也跟下巴连为一体(体胖者尤其如此),故如是说。”(2014年12月4日电邮)

[97]闽语在基本词上常有创新,可比较“闻/嗅”义词,大部分闽语和广东东部、台湾的客家话说“鼻”,也属于独立的词汇创新。参看汪维辉、秋谷裕幸(2014)。

[98]秋谷裕幸先生来信说:您认为“颔”是创新,我非常同意您的观点。厦门话“上吊”说“吊脰”,此处仍用“脰”,这是您所说的降级保存吧。(2014年9月2日电邮)这样看来,闽南话原本也是说“脰”的,“颔”应该是比较后起的创新。

[99]方言记作“亢/颃”的,实际上可能都是“项”,如西南官话贵州清镇话管脖子叫“脖颃”(见《汉语方言大词典》5670页),《扬州方言词典》“颈亢k‘aŋ˥=颈项xaŋ˥”(303页),等等。孙凯(2014)也认为:“‘项/亢’所表的语素当是同一来源。”

[100]据《地图集》,“脰”单说的点有:福建浦城(闽)、松溪、武夷山、建阳,海南东方、乐东。“颔”单说的点有:广东饶平、潮州、南澳、汕头、揭东、潮阳、普宁、惠来。

[101]参看汪维辉《汉语“说类词”的历时演变与共时分布》(《中国语文》200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