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余论
为什么元代以后在北方话里“闻”会取代了“嗅”呢?王凤阳(2011:806)曾提到“由于人们对‘嗅’音的忌讳”,但语焉不详。我们发现,宋元以后这组词的演变表现出一种共同的趋势:各地似乎都在尽力回避“许救切”这个音—北方方言(也扩散到部分南方方言)是采用词汇替换的方式,用“闻”替换了“嗅”,替换得很彻底,还有替换成“听”的(北方和南方都有,各自独立发生);南方则主要是采用改音的方式,即“嗅2→嗅1”(加上鼻韵尾)[61],还有一些地方用“鼻”“喷”“嗍”“□tʰ-阴上”等替换了“嗅2”。(参看上文第三部分。)到今天,保留“许救切”一读(即“嗅2”)的方言已经很有限了。也就是说,虽然各地表现不一—嗅→闻,嗅→鼻,嗅→听,嗅→喷,嗅→嗍,嗅→□tʰ-阴上;嗅2→嗅1,但是起因似乎是共同的:都要避开“许救切”这个音。
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强有力的动因,不然无法解释这种大面积的词汇替换和改音现象。根据已往的经验,这个动因很可能是避讳,但详情尚待进一步探究。避讳通常有两种:一是避同音字,二是避本身。在中古音“许救切”的同音字中,我们无法确定哪一个字是需要避讳的:殠(腐气也)、嘼、畜、、珛(说文:朽玉也)、玊(篆玉工)、
(腐也)、㾋(漆疮)、臭。[62]因此更大的可能性也许是:“嗅”本身就是避讳的对象。在日语中,跟“看(日语:miru)”和“听(日语:kiku)”相比,“闻(日语:kagu)”在本文作者之一秋谷裕幸的语感中带有一点点贬义。比如,“听(kiku)”的敬语可以说“okikininaru”,但“闻(kagu)”一般不能说“okagininaru”,似乎不存在敬语。这大概是因为“闻(kagu)”不适合对长辈使用。“嗅”这个动作比较容易和“狗”联系起来(古人造字“臭”字从犬、从自,可以作为旁证),在晋语神木方言中“嗅1”专指“狗闻”。“嗅”和“狗”之间的联想有可能就是“嗅”需要避讳的缘由。到元代的《中原音韵》里,“嗅”小韵就只有一个字,没有同音字了。这跟“鸟”因为避讳由端母改读成泥母或被同义词替换后“都了切”一音没有同音字的情形有共同之处。[63]
在3.1.3节我们指出“嗅2许救切→嗅1香仲切”有可能是一个规则语音演变。但是,即使是规则音变,它无疑也只发生在极个别的方言中,因为在当代汉语方言中我们没有发现与此平行的例子。而“嗅1”目前扩散到了如此广大的地区。在此,我们还是能够看到回避“许救切”这个音的心理。对后来接受“嗅1”的方言来说,“嗅2→嗅1”应该是避“许救切”这个音本身的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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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语言暨语言学》(Language and Linguistics)第15卷第5期(2014年7月))
【注释】
[1]下文除非特别说明,“闻”都是指“用鼻子闻”义,不包括“听见”义。
[2]中古音的拟音根据平山久雄(1967)。
[3]“北方方言”指官话和晋语的统称,“南方方言”则指除官话和晋语以外的方言。
[4]本文的方言材料中,桐城、福鼎、宁德九都、光泽、浦城、建阳莒口、仙游、平潭、浦城石陂的材料根据秋谷裕幸的调查。
[5]据《图122》,宾阳用“嗅2-a”。
[6]下文2.3也涉及这个现象。
[7]《汉语方言大词典》第2465页把浦城方言的“闻”义词写作“芳”。
[8]关于这两个词义之间的区别,参看下文2.2.2。
[9]感谢真大成博士检示这条材料。
[10]王学奇(1982)和王学奇、王静竹(2002:968)都认为“训老”是指“肩”,王学奇、王静竹(2002:696)又说“耳为‘听老’或‘训老’”,这恐怕都是据“耸着训老”一句所作的臆测。宋无名氏《绮谈市语·身体门》记载得很清楚:“肩玉楼,鼻玉卢、嗅老,耳听老、闻子。”“肩”叫“玉楼”,“耳”叫“听老”或“闻子”,都不叫“训老”。
[11]《中原音韵》“嗅”在“尤侯”韵去声,与今天的通语音相同。
[12]洪成玉(1989:108—109)列举了从先秦到魏晋时期“闻”当“嗅到”讲的20个例子,可以参看。
[13]张永言(1999:7脚注②)云:“屈万里《尚书今注今译》(台北:商务印书馆1971)译为:‘他不能使他的品德芳香,以致上升到空中被老天闻到,而只是为民众所怨恨。大群人自由地在喝酒,腥气被上天都闻到了。’”(第110页)
[14]殷孟伦(1962:496)已引,但标点略有不同。此据周秉钧《尚书易解》的标点,周先生云:“刑,当训法。后两句,言无有馨香之德法,所发闻者止腥臊耳。”(岳麓书社1984年,290—291页)
[15]洪成玉(1989)即如此理解。
[16]实际上张舜徽和洪成玉也持类似的看法。张舜徽《说文解字约注》认为《说文》原文当作“闻,知也”,“闻虽从耳,其义实包声、臭二者。声通于耳,臭触于鼻,皆知觉之事,故许书以知训闻”。(洪成玉[1989]引)洪成玉(1989)则认为:“‘闻’的初义兼上达、闻知两义。声音、气味、名声等由此达彼或‘声所至,传布’等意义,是从上达引伸出来的。感知声音、气味、事理等意义,是从闻知引伸出来的。知声音和知气味是横向关系,不是纵向关系。”顺便指出,洪成玉(1989)和洪成玉(1996)虽然题目不同,但实际上是同一篇文章。
[17]参看孟伦(1960)。
[18]引者按:这个例子能否看作宋代末期的语言其实不无疑问。《宋四公大闹禁魂张》收在明冯梦龙编的《古今小说》(后改称《喻世明言》)内,为第三十六卷。刘坚(2005:133)说:“……从这篇作品的语言风格来看,说它属于较早的宋元小说之列,大概是没有问题的。本篇有许多宋代词语。但是像‘偏房’、‘姨奶’这些词又似乎不会出现于宋代(‘好歹’肯定不会出现于宋代),‘根底’也是元人语。本篇还有比较多的吴语成分,如‘落忽’、‘不好看相’、‘罪过’等。我们猜想这大概是冯梦龙整理编集时修改的痕迹,因为冯是江苏长洲(今苏州)人,这些吴语词有可能出自他的笔下。”
[19]引者按:《大正藏》编号为1670B。
[20]引者按:除张先生所引的这一例外,编号为1670A的东晋失译《那先比丘经》卷下还有如下2例:王又问那先:人言得人,何等为得人者?今眼视色,耳听声,鼻闻香臭,口知味,身知软粗,志知善恶之事。何所为得人者?(32/702c)那先问王:“如今合解:用目视,脱瞳子去之,视宁广远不?裂大其耳,听声宁广远不?决鼻令大,其闻香宁多不?吻口令大,知味宁多不?剥割肌肤,宁令信知粗软不?拔去其意,盛念宁多不?”王言:“不也。”(32/703a)这两个“闻”似乎理解成“嗅”和“嗅到”都可以。
[21]由于“闻”的出现频率很高,而绝大多数都是“听到”义,要从中筛选出数量很少的“嗅到”义和“嗅”义颇费时间,容有遗漏,因此下面的讨论还是初步的。
[22]在东汉译经中,“嗅”的例子还都是原来的用法,比如:耳听众声,心当制持,无所喜怒;鼻嗅香臭,心当制伏,情无所著。(东汉昙果共康孟详译《中本起经》卷上)愚痴之子,有人与满手栴檀香,不肯受之,反谓与之不净栴檀香。其货主语其人言:“此栴檀香,卿莫谓不净乎?且取嗅之,知香不;试视之,知净不。”痴人闭目不视,不肯嗅。(东汉支娄迦谶译《般舟三昧经》卷上,13/907a)
[23]可比较:惟闻佛香,不闻余香。(唐地婆诃罗译《方广大庄严经》卷十,3/599b)
[24]支谦所译的《佛说七女经》中“嗅”则仍是原来的用法:世间人眼不贪色,耳不听受恶声,是则为好。鼻不嗅香,口不尝味,是则为好。”
[25]竺法护译经中“嗅”也有符合原来用法的,比如:于是鹿母出弶得去,且顾且驰到其子所,低头嗅子舐其身体,一喜一悲踟蹰徘徊。(《佛说鹿母经》)
[26]学界公认为魏晋人伪托的《列子》中有一段话可资比较: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视,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体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夫耳之所欲闻者音声,而不得听,谓之阏聪;目之所欲见者美色,而不得视,谓之阏明;鼻之所欲向者椒兰,而不得嗅,谓之阏颤;……(《杨朱篇》)其中跟嗅觉有关的词用了两个“向”一个“嗅”,前一个“向”相当于“嗅”,后一个“向”与“嗅”相对,则相当于“嗅到”。可见表示“嗅到”是借用意思比较抽象的“向”字而不是“嗅”,也就是说“嗅”字没有出现新用法。
[27]表示“嗅到”没有专用的词,“闻”兼表“听到”和“嗅到”。有时也借用其他意思比较宽泛的动词来表示,比如上面提到的《列子》的“向”,又如《论衡·别通》:“人目不见青黄曰盲,耳不闻宫商曰聋,鼻不知香臭曰痈。”借用“知”字。
[28]唐实叉难陀所译的《大方广佛华严经》卷五十二作“雪山有药名善见,见闻嗅触消众疾”。
[29]《五灯会元·初祖菩提达磨大师》作“在鼻辨香”。
[30]引自蒋绍愚《汉语历史词汇学》课程讲义(2011年3月—5月在浙大汉语史研究中心授课)。(按:蒋先生的讲义已出版,见《汉语历史词汇学概要》,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第115页。)
[31]侯博(2006:144)指出:“在人体感官语义场中,嗅觉是一个极弱的子义场。”这是对的。
[32]如上文所引《大正藏》编号1670A的东晋失译《那先比丘经》卷下的两例以及下文例(31)。
[33]“臭处”即“臭”,“处”无义。参看汪维辉《佛经词语考释四则》,《浙江大学学报》2005年第5期。
[34]胡波博士函示:这样的例子可能出现得还要早,如《诗经·大雅·文王》:“上天之载,无声无臭。”郑玄笺:“天之道难知也,耳不闻声音,鼻不闻香臭。”
[35]徐俊霞(2003)引了下面两个用法类似的例子:又推问左右知识之者,云:“当神女之来,咸闻香熏之气、言语之声。”(《太平广记》卷六十一)村人复闻云中仙乐异香从东来。(《太平广记》卷六十八)不过时代要晚得多。林海权(2007)也谈到了“闻”的这种用法,除《太平广记》卷六十一的例子外,还引了另外一例:入山采薪,见有人于路。灵期乃将数人随路告乞。行千余里,闻磬声香烟,于是共称佛礼拜。(《太平广记》卷九十《异僧·杯渡》)罗书肆(1984)提到中医“望、闻、问、切”四诊中“闻”的词义由原来的“闻声”变为今天的兼指“听声音和闻气味”两个方面(《现代汉语词典》“望闻问切”条:“……闻是听病人的说话声音、咳嗽、喘息,并且嗅出病人的口臭、体臭等气味;……”),也是有意思的例子。匿名审稿人指出:“竺法护译《佛说四不可得经》云‘耳鼻口目,不闻声香美味细滑’(17/770),这‘闻’似乎还能兼指看到(细滑)。”笔者谢谢匿名审稿人提供这个有意思的例子。在这里,耳对应声,鼻对应香,口对应美味,目对应细滑,而这些感觉都用一个“闻”字来统指,这也说明在当时的翻译佛经中“闻”的活跃性和灵活性。
[36]当然,此例也可以理解为“闻”相当于“嗅”而不是“嗅到”,跟“听”相对。
[37]“闻得”和“听得”唐代已见,参看徐俊霞(2003)。
[38]有意思的是,湘语溆浦方言是“嗅—听”配对,见上文1.7。
[39]《 西游记》中同样意思主要说“闻得”,共有13例。
[40]《 大词典》“嗅闻”条释作“用鼻子辨别气味”,仅引沈从文《从文自传》一例,嫌晚且少。
[41]这是唐宋以来的习语,相同或类似的话又见于郑光祖《虎牢关三战吕布》第三折、无名氏《刘玄德醉走黄鹤楼》第一折和关汉卿《刘夫人庆赏五侯宴》第三折。
[42]胡波博士补充了许衡《中庸直解》中的一个例子:子思又引这诗说:上天之事,无声音之可听,无气臭之可闻。
[43]胡波博士提供的这条有趣的材料可以证明明末口语管“嗅”叫“闻”:三杨学士当国时,有一妓名齐雅秀,性最巧慧。一日被唤,众谓之曰:“汝能使三阁老笑乎?”对曰:“我一入就令笑也。”进见。问:“何以来迟?”对曰:“在家看些书。”问:“何书?”对曰:“《列女传》。”三阁老闻之,果大笑。乃戏曰:“我道是齐雅秀,乃是脐下臭。”盖因其姓名之声而讥之。应声曰:“我道是各位老爹是武职,原来是文官。”以“文”为“闻”也。三公曰:“母狗无礼!”又答曰:“我是母狗,各位老爹是公侯。”侯者,猴也。(明万历刻本李诩(1506—1593)《戒庵老人漫笔》卷一)“臭(xiù)”谐音“秀”,指气味,是用的古音,“文”谐音“闻”,是嘲讽三阁老“闻”了她的“脐下臭”。
[44]《封神演义》中有“闻风知胜败,嗅土定军情”的话,系沿用前代习语,排除不计。
[45]《俗话倾谈》一集、二集,清广东四会县荔枝园人邵彬儒著,对话基本上用粤语写成。
[46]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提到《金瓶梅词话》“原本实少五十三至五十七回,遍觅不得,有陋儒补以入刻”,认为其“肤浅鄙俚”“时作吴语”。郑振铎《谈〈金瓶梅词话〉》(《文学》1933年创刊号)认为《金瓶梅》“必出于山东人之手”,并指出:“有许多山东土话,南方人不大懂得,崇祯本也都已易以浅显国语。我们可以断定说,崇祯本确是经过一位不知名的杭州文人的大大笔削过的。”参看刘雯《〈金瓶梅〉词话本和崇祯本语言比较研究》,南京大学硕士论文,2011年。这里引的这个例子正好出自崇祯本《金瓶梅》第五十四回。
[47]《肉蒲团》是明末清初的吴语小说,作者据传是李渔(1611—1680),未必可信。
[48]在现代方言中,“词汇降格保存”不乏其例。比如,“走”闽语一般都说“行”,不过位于闽语和吴语交界地区的泰顺三魁方言和福鼎方言不说“行”而说“走”,与吴语相同。不过,三魁方言中“用一条腿跳”说“行骹□”[kiaŋ2kʰa1lıɁ5]。这个词里的“行”显然是三魁“走”义曾经说“行”的痕迹。参看秋谷裕幸(2005:173)。福鼎方言的“行”则仅保存在“行棋下棋”[kiaŋ2ki2]中。
[49]现代汉语中“嗅”的用例仍保留了这个语义特点,参看谢晓明(2011:36—37)。
[50]徐俊霞(2003)引了这样一例:翰林如痴似醉,把桌上东西,这件闻闻,那件嗅嗅,好不伎痒。(《二刻拍案惊奇》卷三)认为“在这句里之所以用‘嗅’只是为了避免重复罢了”,所言甚是。不过从这个例子也可以看出“嗅”是吴语的底层词。
[51]温昌衍《客家方言特征词研究》(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53页)引了刘基《郁离子》例,当是转引自《大词典》。
[52]《汉语方言大词典》“听”条义项①为动词“闻;嗅”:“(一)冀鲁官话。河北满城。(二)胶辽官话。山东荣成,山东牟平。1936年《牟平县志》:‘鼻齅曰闻,俗曰听。’(三)吴语。浙江温州。”(第2628页)未列东北官话。笔者询问了多位东北人士,也没有听说过东北方言有管“闻”叫“听”的。
[53]真大成博士指出:“虽然此切《集韵》才收录,但产生时间应该早于宋代。《集韵》所收音义多杂糅前代字书韵书之记载。”
[54]William Baxter、Laurent Sagart两位教授所构拟的上古汉语中,“臭”和“嗅”的音值都是*qhu-s。
[55]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太田斋(1996:66)指出陕西延川、绥德、清涧和山西汾西方言把“白日”的“日”念作阳声韵的现象。他说:“‘入阳对转’(ʐəɁ→ʐəŋ;zəɁ→zəŋ)也许是一种避讳改音方式。”这一特殊演变与“嗅”的“许救切→香仲切”的阴阳对转有相似之处,而且发生这个音变的原因也很可能出于避讳(参看下文第四部分的讨论)。关于出于避讳的改音现象,参看平山久雄(1992)。
[56]赣语樟树、新干、峡江、宜春、广昌方言的“闻”大概也是从北方方言中拨开“嗅1、2”进入的。
[57]湖南江永方言和邻县广西富川秀水方言中“闻”的读音似乎也证实这个观点。江永“听”说“闻”[mai2],“闻”则说“闻”[mai5](黄雪贞1993:172);秀水方言“听”说“闻”[mə2],“闻”则说“闻”[mə5](邓玉荣2005:201)。江永和富川表示“听”时“闻”读阳平,符合古今调类演变规律,表示“用鼻子闻”时则读阴去,是调类对应的例外。可以推测,这两个方言“用鼻子闻”曾经说“嗅1”或“嗅2”,后来“闻”从北方进入时,为了回避“用耳朵听”的“闻”和“用鼻子闻”的“闻”成为同音词,只好把新词“闻用鼻子闻”的调类改成其他调类。
[58]吴语苏州方言“抽缩(鼻子)”说“嗅”[ɕiY5](《汉语方言大词典》第6515页)。
[59]另外,徐之明(1999:147—148)认为贵阳方言中表示“希望得到并暗中设法得到不应得的东西;窥伺;对异性的勾引、诱缠”的[ɕiəɯ2]其实是“嗅”。由于声调不合乎规律,本文对这一解释存疑。
[60]调类阴平无法解释。
[61]虽然《集韵》记录了“嗅”的“香仲切”一读,但目前所见的宋元韵文中,“嗅”均押阴声韵,未见押阳声韵者,说明“香仲切”大概自古就是方音。
[62]以上据《集韵·宥韵》。避讳有时可以很隐蔽,参看平山久雄《昆明为什么不读Gunming?》,《平山久雄语言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
[63]参看汪维辉(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