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发展
学问总是在前人的基础上不断进步的。半个多世纪、特别是近30年以来,近代汉语的研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中国(也包括日、美等国)的同行们对太田先生的学说有许多发展。其中大部分是由于《文法》的论述因体例和篇幅所限“过于简略”,人们在它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入和拓展;也有一些是随着研究材料的增加和研究方法的精密,对某些问题得出了新的结论。
尽管太田先生无比勤奋,[11]但以一人之力毕竟不可能遍读汉语文献。今天我们有了先进的电子语料库,汉语方言的调查和研究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掌握的语言资料自然大大超过太田先生,因此在一些具体问题上可以对太田先生的论述进行补正和发展,这是学术发展的必然。下面举两个例子。
表示“无论如何”之意的“横竖”一词的来源,《文法》提出了两种可能:一是跟“反正”“左右”“好歹”“红黑”(西南方言,由赌博的词产生的)一样,从“不论是横是竖”的意义引申而来;二是从“常是……”之意引申而来,因为在较早的时候写作“恒是,恒数,恒属”那样的形式(《金瓶梅》),“这些‘恒是’‘恒数’‘恒属’或许是由‘左右’等类推而写作‘横竖’”。(第267页)从方言比较来看,我认为第一种来源是正确的。宁波方言也有这个词,“竖”语音弱化后通常读作[sʮᵓ],这跟普通话“读轻声,多写作‘是’”是同样的道理;也可以说成“横纵”(北仑区方言,笔者母语),“纵”就是“竖”,“横纵”的“得义之由”跟“横竖”完全一样。还有“横竖横”这样的词,表示“不顾一切了”。而且在宁波方言中,“横[⊆ɦuã]”与“恒[⊆ɦəŋ]”不同音。可见这个词的最初形式应该是“横竖”,在《金瓶梅》中写作“恒是,恒数,恒属”已经是弱化后的形式,“是”“数”“属”可能都已念作轻声。[12]
“要”可用作假设连词,如:这首诗要使得,我就还学;要还不好,我就死了这做诗的心了。(红49,亚东版程乙本)这个“要”庚辰本作“若”。“要”是怎么从表示意欲的助动词转为表假定的连词的?《文法》说:“可以认为,先有这种‘若要’(引者按:指假设连词),后来把它看作是两个同义词的复合,就变成单用‘要’也能表假定的了。这一点还要留待将来研究。还有一种说法,认为有的方言‘若’读作‘要’,因此‘要’是代替‘若’字,这种说法要成立是有困难的。”(第308页)太田先生不赞同方言同音替代说,完全正确;不过对于自己提出的解释(相当于后来的“词义沾染”说),他也没有看作定论,而是认为还需要研究。蒋绍愚先生的《词义演变三例》对此做出了新的解释,[13]他认为这是由“语境吸收(absorption of context)”导致的演变,具体演变过程是这样的:①要看易=欲看易;②要看易=(若)欲看易;③要看易=若看易。①②③代表“要”演变的三个阶段。“若要”是“要”变成假设连词后与假设连词“若”的并列连用(“若要”和“要”都始见于明代),而不是先有“若要”再有假设连词“要”。蒋先生的解释显然更正确。
有些问题本身很复杂,不是一个人在短时间内能够彻底解决的,太田先生导夫先路,后来者在他的基础上继续深入,不断地逼近真理,这样的情况也是常有的。比如关于动结式(太田先生称为“使成复合动词”)何时产生的问题,太田先生提出了著名的“杀/死”判断标准,此后梅祖麟(1991)、蒋绍愚(1999)、魏培泉(1999)、蒋绍愚(2003)等在此基础上继续讨论,把问题一步一步地引向深入。蒋绍愚(2005:178—194)对此有详尽的介绍,可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