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每/们);俺
“老朴”用“咱(每/们)”,不用“俺”;《训世》用“俺”,不用“咱(每/们)”。这应该是方言的差异。《原老》“俺”181见,《老谚》《朴谚》均改为“我”;而《训世》中却出现了3例“俺”。可见《训世》是用“俺”而不用“咱(每/们)”的一种方言,《老谚》《朴谚》则是用“咱(每/们)”而不用“俺”的一种方言。
值得特别注意的是,《朴谚》的用词有时跟《老谚》不同,却跟《训世》一致,例如:说“亲戚”不说“亲眷”,“媳妇”和“娘子”并用,说“东西”不说“物事”,“欺骗”说“哄(唝)”而不说“瞒”,“刚才”可以说“才子(才只)”,用“前面”而不用或罕用“前头”,“逢,遇”说“撞”,不用“下饭”“是必”,等等。这是否意味着《朴谚》跟《老谚》的方言背景并不完全一致、《朴谚》也许杂有南方官话的某些成分?这是值得进一步探究的问题。
根据上述分析,本文得出以下两点初步结论:
(1)《老谚》《朴谚》与《训世》的方言背景不同,《训世》中存在南方官话的成分。
(2)《老谚》《朴谚》使用的语言是明代前期(15世纪后期)的北方官话,其中还保留了一些元代“汉儿言语”的成分[17];《朴谚》中可能还存在少量南方官话的成分。
由此带来的一个问题是:《训世》中为什么会有南方官话(甚至吴语)的成分?李边所谓的“纯汉语”(应该就是当时的通语)究竟是一种什么性质的语言?《李朝实录》成宗十三年(1482)十月甲午条记载:“御经筵,讲讫,领事李克培启曰:‘讲肄官虽学译语,而殊不如通事之能,此无他,通事则每行赴京,数与汉人接话故也。世宗朝如金何、李边,赴京畿三十余度,故皆能汉语……’”这说明李边习得的是当时北京通用的口语,或者更确切地说是15世纪后期朱明皇朝上层人士所说的口语,其中的南方官话成分或许是北上的皇室集团从江淮地区带过去的,跟《老谚》《朴谚》所反映的地道的北京话相比呈现出若干不同的面貌。这也是需要进一步探究的问题。
参考文献
陈 莉 2006 《〈训世评话〉词汇研究》,南京大学硕士论文。
[日]太田辰夫 1953/1991 《〈老乞大〉的语言》,《中国语学研究会论集》第1号(1953)。收入《汉语史通考》,江蓝生、白维国译,重庆出版社(1991)。
汪维辉 2003 《关于〈训世评话〉文本的若干问题》,《语言研究》第4期。
汪维辉 2005 《〈老乞大〉诸版本所反映的基本词历时更替》,《中国语文》第6期。
汪维辉 2010 《〈高丽史〉和〈李朝实录〉中的汉语研究资料》,《汉语史学报》第九辑。
汪维辉 [日]秋谷裕幸 2010 《汉语“站立”义词的现状与历史》,《中国语文》第4期。
【附记】本文初稿曾在“《老乞大》、《朴通事》的语言”国际学术研讨会(2010.6.11.—13. 浙江桐庐)和第十四届全国近代汉语学术研讨会(2010.11.5.—8. 成都)上报告过,承遇笑容教授、谭伟博士等多位同道指正文中的不足;友生赵川兵、姚伟嘉、高玉蕾、陈练军博士也有所献替,特别是赵川兵博士提出了许多很有价值的建议,修改时多有采纳;史文磊博士帮助翻译英文摘要。在此一并致谢。文中错误概由作者负责。
(原载《语言研究》2011年第2期,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语言文字学》2011年第8期全文复印)
【注释】
[1]也就是崔世珍据以作《翻译老乞大》和《翻译朴通事》的文本。详参汪维辉编《朝鲜时代汉语教科书丛刊》中的《〈老乞大谚解〉解题》和《〈朴通事谚解〉解题》,中华书局2005年版。
[2]《老乞大集览》和《朴通事谚解》的双行小注常常提到“旧本”(或“古本”)与“今本”的不同,《原本老乞大》被发现以后,这种差异得到了进一步证实。
[3]参看汪维辉编《朝鲜时代汉语教科书丛刊》中的《〈老乞大谚解〉解题》和《〈朴通事谚解〉解题》。
[4]后面的数字表示该词出现的次数。下同。
[5]《原本朴通事》虽然目前尚未发现,但历史上肯定是存在的,《朴谚》的汉文部分无疑也是根据《原朴》改写而成的。
[6]“老朴”主要是会话课本,而《训世》则是文白对照的故事集。
[7]参看汪维辉(2003)。
[8]这种情况甚至一直到清代的《老乞大新释》中仍有所见。
[9]《正统临戎录》(约1450年)中“便”与“就”的出现次数是5∶35,“就”已占绝对优势,可资比较。
[10]以上四组词可参看汪维辉(2005)及陈莉(2006)。
[11]关于“身己”,可参看:朱居易《元剧俗语方言例释》“身起”条,蒋礼鸿《说“身起”“身己”》(《中国语文》1982年第2期,又收入《蒋礼鸿集》第六卷,第353—354页),郭在贻《唐诗与俗语词》“身 自身 身己 己身”条(《文史》1985年10月第25辑,又收入《郭在贻文集》第三卷,第62—63页),郭在贻《关于〈柳子厚墓志铭〉的一处标点》(郭在贻文集》第三卷,第413—414页),王学奇、王静竹《宋金元明清曲辞通释》“身己”条(语文出版社2002年,第975—976页),李福唐《元代直解作品词汇研究》“身己”“身起”“身子”诸条(南京大学博士论文,2010年)。
[12]《近代汉语语法资料汇编·宋代卷》收入了这篇小说,加注说:“以上六篇年代不明,暂入本卷。”
[13]有些作者本身就是由元入明的,如《琵琶记》的作者高明;有些故事由来已久,宋元时期就有戏剧搬演,如《白兔记》《西厢记》等。这些都会对语言产生影响。
[14]《老朴集览下·单字解》:“们:……今俗借用为等辈之字,而曰我们、咱们、你们;又犹言如此也—这们、那们。”
[15]《朴谚》中还有2例“立”:张大,你打馈我一个立鳖儿、一个虾蟆鳖儿和蝎虎盏儿。(29a)到鼓楼前面,朝东放着土牛,芒儿立在牛背后。(48a)
[16]关于这组词的详细讨论请参看汪维辉、秋谷裕幸(2010)。
[17]太田辰夫《〈老乞大谚解〉〈朴通事谚解〉》说:“两书反映的可能是北京或华北的方言。语法、词汇可以看出元代的特征,但不一定那么统一,因为是改订本的缘故。”(《汉语史通考》中译本第167页)吕叔湘《〈朴通事〉里的指代词》也说:“这两部书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元朝和明朝初年的北方官话。”(《中国语文》1987年第6期)太田先生和吕先生的定性大体上都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