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共时分布

二 共时分布

迄今为止对{脖子}义词的共时分布尚无全面准确的描述。[71]本节主要依据《汉语方言地图集·词汇卷》“063 脖子”地图和《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补做这一工作

{脖子}的方言说法相当纷繁复杂,大致可以归纳成五系[72]:脖系[73]、颈系[74]、项系[75]、脰系[76]、颔系[77]。详见表4。

表 4

① 其中“江淮官话”只有洪巢片的江苏灌云、涟水、射阳、泗洪、南京和安徽淮南、滁州、马鞍山等少数点,“西南官话”只有云南大部以及贵州晴隆、安顺、贵阳和四川西昌等少数点。
② 只有陕西镇安、平利,安徽五河、霍邱,河南商城(以上五个点都是“颈脖/颈脖子”,也可以归入“脖系”),新疆阿克苏、焉耆,青海湟源、乐都等少数点。
③ 只有河南鹤壁一个点。
④ 只有福建顺昌、永安、将乐、漳平、建宁、光泽、泰宁等少数点,《地图集》把这些点定为闽语,但方言学界对此有不同看法,李如龙(2001:19)指出“:某些边界方言由于受邻近方言的影响,长期的大面积的渗透,最终也可能发生蜕变。在闽语的西北缘有两处这种方言蜕变的事例。一是宋代的邵武军所辖的4个县(邵武、光泽、建宁、泰宁),由于宋元之后江西东北部说赣方言的人陆续迁入,在总人口中甚至占了优势,当地原来的闽北话虽然还保留着一些重要的语音特征和特征词,但从总体来看,不论是语音系统还是词汇面貌,都已经是赣语的特征占优势了。例如语音方面……词汇方面也有好多常用词已经不是闽方言。……尤其是建宁和光泽,蜕变为赣语更为明显(参见李如龙,1991,219页)。”庄初升教授来函告知:建宁、光泽、泰宁三个点应该划归赣语。学界关于建宁、泰宁的归属争议不大,有争议的是邵武、光泽,他和万波教授2007年在那一带做了较长时间的调查,认为邵武、光泽应该划归赣语。(2014年12月4日电邮)
⑤ 邵将片仅邵武一个点,说“□[ɕin55]脰”(据《地图集》)。庄初升教授函示:他和万波教授2007年调查的结果邵武是“颈子kiaŋ55tsə²”。(2014年12月4日电邮)
⑥ 《地图集》只有福建浦城吴语一个点写作“脰颈”。其实浙江庆元吴语的“头颈”也是“脰颈”(详下)。另外,广泛分布于吴语和部分徽语的“头颈”实际上可能也是“脰颈”,详见下文的讨论。

最主要的是“脖”系和“颈”系的对立,大致以长江为界,北“脖”南“颈”,江淮官话是过渡地带,其中洪巢片有些地方已经说“脖”系,或者“脖”系和“颈”系并存(如南京[78]),泰如片和黄孝片则还是“颈”系。也就是说,在大官话区(含晋语),除了大部分江淮官话和西南官话(云南除外[79])之外,基本上都是“脖”系。“颈”系的分布区域最广:在南方,除了闽语之外,它覆盖了所有各大方言区;在官话区,大部分江淮官话和除云南省以外的西南官话也是它的地盘。

“项”系分布范围有限,并且主要是跟“颈”“脖”结合,作为语素保留在复合词中,[80]但是分布情况最为复杂,详见表5。

表 5

主要有四片:(1)新疆、甘肃、陕西、山西一带的兰银官话、中原官话和晋语,除山西阳城(单说)和甘肃西峰(“项颈”)外,都是跟“脖”组合;(2)四川、贵州、重庆、陕西、湖北一带的西南官话,都是“颈项”;(3)江苏境内的江淮官话和个别吴语,也都是“颈项”;(4)浙江中北部及安徽、江西个别点的吴语,都是“项颈”。其中(1)和(2)呈毗邻分布,也可以合并成一片;(2)和(3)都是“颈项”,很可能有同源关系,本来江淮官话和西南官话关系就密切;只有(4)跟其他三片呈远隔分布,外围都是“颈”系,它的来源还是一个谜。[81]

闽语除少数点受到客赣方言的影响用“颈”系外,集中使用“脰”系和“颔”系。“脰”是上古汉语的遗存,分布在闽东、闽中、闽北、闽南、琼文、莆仙、邵将各区;“颔”则是独立的创新,[82]仅见于闽南话,是闽南话的特征词。

秋谷裕幸教授提醒笔者:“头颈”和“脰颈”的关系值得注意。曹志耘、秋谷裕幸主编(2014)指出:[83]

吴语和徽语的大多数方言说“头颈”,可视为它们的词汇特点之一。……需要指出的是,“头颈”其实是“头颈”和“脰[84]颈”的统称。比如:

曹志耘(1996)[85]描写了徽语严州片的四个方言。遂安、寿昌方言说“脰颈”,淳安、建德方言则说“头颈”:

由于大多数吴语不能区分“阳平+阴上”和“阳去+阴上”的连读调,所以不知道到底是“头颈”还是“脰颈”。比如:

本书中统一记作“头颈”,这是特别需要说明的。

上述看法很重要。[86]归结起来就是,在说“头/脰颈”的一大片区域中,存在三种情况:

(a)在能区分“阳平+阴上”和“阳去+阴上”的连读调的一些方言点,已经证明前字是“脰”,如上面所列的上海、汤溪、诸葛、遂昌、寿昌;

(b)另一些点则被证明是“头”,如东阳、永康、休宁、淳安、建德;

(c)更多的点不知道是“头”还是“脰”,因为不能区分“阳平+阴上”和“阳去+阴上”的连读调,暂时无法证明。

“头/脰颈”在吴、徽语区基本上呈大面积连续分布(除去浙江省中部纵贯南北的“项颈”带状区),这样的分布特征意味着它们有共同的来源,我们推测原始形式应该是“脰”而不是“头”,这样说有几点理由:

(1)南边毗邻的大片闽语区正是“脰”系,而且其中位于交界处的浙江庆元吴语和福建浦城吴语就是“脰颈”,因为这两个方言能区分前字的浊平和浊去;[87]

(2)在各地方言众多的{脖子}义复音词中,前字用“头”的没有第二例,[88]通常都是“脖,颈,项,脰,颔”这些直接表示{脖子}的词根位于前字,后面跟上其他成分,而由两个同义词根并列构成的双音词倒是十分常见,有脖颈、脖项、项脖、颈领、颈项、项颈、脰颈、脰领、颔颈,所以“脰颈”符合汉语{脖子}义复音词的构词习惯,而“头颈”则缺乏旁证;

(3)那么如何解释上面(b)类的“头”呢?我们推测这很可能是受了“俗语源”的影响:因为“脰”是个古老的语素,人们早就不知道它的理据了,所以就把它想当然地理解成了位置相邻、读音相近的“头”,于是“脰颈”就变成了“头颈”,[89]而恰好在多数吴语中“阳平+阴上”和“阳去+阴上”的连读调相同,人们把它写成“头颈”也就很顺理成章了。

如果上述推测成立,那么“脰”的分布地域就要比《地图集》所标的扩大许多,它就不是闽语的特征词,而是闽语和吴语的共有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