ⅩⅩⅩⅥ
(1)
向着雷卡巴伦[91]
土地,土地里的金属,
紧密的美丽,铁质的宁静,
它可以是长矛、提灯,或者指环,
它是纯净的物质,
时间的活动,
光秃的土地的敬意。
矿藏就象是
深藏深埋的恒星。
在行星的撞击下,一克一克地
光亮隐藏了起来。
粗砺的树根,黏土,沙子,
掩盖了你的半球。
可是我爱你的盐,[92]你的表层,
你的水滴,你的眼皮,你的身材。
我的手,在你一克拉
坚硬的晶莹上歌唱:
在绿玉的婚礼的赞歌上吟咏,
有一天把我的脸放进铁的空洞,
直至它扩展成深渊,
挣扎着,增大着。
但是我什么也不知道。
只有铁、铜、盐知道。
每一瓣黄金都以血的代价夺取。
每一种金属都需要一名兵士守卫。
(2)
铜
我来到铜这里,来到丘基卡马塔。[93]
群山之间已是黄昏。
空气仿佛一只寒冷的杯子,
干燥而透明。
从前我在许多船上生活过,
然而在荒凉的夜间,
广漠的矿山闪发着光芒,
却犹如一艘艨艟巨舰,
沐浴在这高原黑夜的
色彩缤纷的露珠之中。
我闭上眼睛:梦幻和阴影,
仿佛巨大的鸟,
在我上面展开宽阔的羽毛。
就在汽车跳着舞蹈
摇摇晃晃向前行驶的时候,
那颗斜落的星球,
穿透所有的行星,象一支长矛,
向我射来一道寒冷的火的
冰冻的可怕的光芒。
(3)
丘基卡马塔之夜
夜已深,夜已沉,
仿佛钟的空洞的内部。
我的眼前,只见无情的高墙,
金字塔上破毁的铜。
这些土地上的沙子都是绿的。
这黑夜和绿色的体积,
高矗直达饱和的星空。
一滴一滴绿松石的乳汁,
就象岩石的曙光,
正在由人所建造;
在广漠之中,
在向一切砂砾之夜
开放着的星星点点土地上熊熊燃烧。
于是,一步一步地,阴影
拉着我的手
带我走向工会。
这是智利的
七月,在寒冷的车站上。
跟我的脚步一起,无数的日子里
(或者世纪),(或者仅仅是月份,
铜的,石头的石头的石头的月份,
就是说,时间的地狱:
被一只硫磺的手支撑着的永恒),
走着其他的脚和脚步,
只有铜才认识。
这是一群油腻肮脏的人,
饿着肚子,衣衫褴褛,孤苦伶仃,
一群挖掘坑道的人。
那天晚上,我没有看见
他们摆开在矿山折磨下
造成的不计其数的伤痕。
然而我与他们的痛苦息息相通。
铜的脊椎骨是潮湿的,
在安第斯山空气的永恒光明中
在汗水的冲击之下显露。
为了挖掘无数世纪
埋在地下的雕像的金属骨骼,
人们建造了
一座宽敞剧场的许多走廊。
但是那坚硬的元素,
它身材上的石头,
那胜利的铜,却逃之夭夭,
留下了一个整齐的火山喷口,
仿佛这座绿色的星星的雕像
是从一个铁的神祇的胸前拔掉,
只剩下挖空的半身高的一个苍白洞窟。
(4)
智利人
这一切都是你的手。
你的手,是矿山同胞的指甲,
是正在斗争的“贱民”的指甲,
是被蹂躏的人的材料的指甲,
是破衣褴衫的人们的指甲。
你的手就如同地理:
挖掘这个暗绿的喷口,
建立一个海洋般的石头的星球。
他在矿坑里行走,
使用破旧的铁镐,
在所有的地方安放炸药,
仿佛吵闹的母鸡下的蛋。
这是一个深邃的火山口,
甚至从满月之上,
也看得见它的底部;
一个叫罗德里格斯或者卡拉斯科,
叫迪亚斯·伊图里埃塔,
叫阿巴卡或者古梅辛多的
或者叫米尔的一个智利人,[94]
他们手连着手所造成。
这个广阔的地方,这个
撕裂的智利人,是指甲并着指甲,
一天连着一天,一冬又是一冬,
迅速地,持续地
在高原缓慢的气流里,
堆集起泥土,
在各个地区中间所建立。
(5)
英 雄
不仅仅是许许多多的
坚决的喧闹的指头,
不仅仅是镐头,
不仅仅是胳膊和大腿,
以及人的整个重量和他的力量:
而且还有痛苦、怀疑和忿怒,
一起在挖掘石灰岩的高山,
一厘米一厘米地,寻找
星星的绿色矿脉,
那些埋入地下的彗星的
磷光闪烁的终极。
在这深渊里消耗殆尽的人的身上
诞生了鲜血染红的盐。
因为就是那个着急的雷纳尔多
在寻找石块,还有你的儿子
那永恒的塞布尔维达,你的姑妈
埃杜维赫斯·罗哈斯的侄子,[95]
一个火热的英雄,
他破坏了矿藏的群山。
就这样,如所周知,
仿佛进入了内脏,进入了
子宫的根源,进入了大地和生命,
我终于完全信服:
我甚至是淹没在人群之中,
淹没在钟乳石般的泪水中,
淹没在涌流的可怜的热血中,
淹没在滴落于尘土的汗珠中。
(6)
工 作
还有几次,和拉费尔特一起,
我走得更远,进入塔拉帕卡,
从苦役的蓝色的伊基克[96]
直到砂滩的尽头。
埃利亚斯[97]给我看
碎矿工的镐头,
木柄上深印着
人们的每一个指印:已经
被每一个指尖所磨损。
这些手的压力,
都把铁镐的硬尖刃损耗,
就这样挖开泥土和石块
金属和酸类的坑道。
这些痛苦的指甲,
这些抓紧的乌黑的手,
它们凿破星球,
把盐挖起向着天空,
如同故事里讲的,
如同天上的历史讲的:
“这是大地的第一天。”
就这样,从前谁也没有见过的
(在那个起源的日子之前)
铁镐的原型,
在地狱的外壳上高举,
以它的发热的粗糙的手
控制住它,剖开了地层,
于是出现了穿着蓝衬衫的
白牙齿的首领,
那硝石的征服者。
(7)
荒 野
广漠的沙原的严酷正午
已经来到:
世界是一片赤裸,
广阔,荒芜,光秃,直至
沙土的最后的边缘:
请听,在盐场上孤零零的
那盐的活跃清脆的声音:
太阳在广阔的空间打破了它的晶体,
以干旱折磨大地,
窒息了盐的喧闹,使它呻吟。
(8)
(夜曲)
人们望着荒野的周围,
望着草原夜晚高爽的天空,
夜的流转,空旷,星辰满天,
那里塔马罗伽[98]生长的地区,
积聚了随着时间而流逝的全部沉默。
千年的沉默,在一只石灰蓝的
遥远的月亮的杯子里,
在夜间赤裸的地理上耕耘。
我爱你,纯洁的土地,就如同
我爱那么多矛盾的事物一样:
花朵,街道,富饶,祭典。
我爱你,海洋的纯洁的姊妹,
这个空落落的学校我难以进去,
那里没有人,没有墙,没有树
可以让我有所依靠。
它孤独。
它就是原野和生命的寂寞。
它就是世界的男子汉的胸怀。
而我就是爱你的形状笔直的体系,
你的空间的准确范围。
(9)
漠 原
旷野上,人们在生活,
咬啮着,消耗着土地。
我直接住进洞穴,
把手伸进虱子中间,
沿着铁路行走,
直到孤寂的黎明。
傍晚劳动下来,
睡在硬木板上,
潮气和碘味熏着我,
我伸手与人们相握,
我跟妇女交谈,
一片贫困充塞在母鸡中间,
充塞在破衣烂衫中间,
烧灼的穷苦气息中间。
那么多的苦楚,那么多的血液,
凝聚在心灵的空穴里的时候,
我看见有一个人
从邦巴斯包围的纯洁空地
走来;他是用他自己的沙子做成,
一副脸庞拉长了一动不动,
一身衣服裹着个肥胖身躯,
一双眼睛半开半闭,
仿佛难以驯服的灯。
他的名字就叫雷卡巴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