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拉法埃尔·阿尔维蒂(西班牙,圣塔马里亚港)[5]

拉法埃尔,到西班牙之前,在街上

我就逢到了你的诗,文字的玫瑰,刀刻的葡萄;

直到现在,对我还不是回忆,

而是从一个世界散发的有香气的光。

你给你那被残暴烤干的大地

带来了露水,被时间遗忘了的露水,

于是西班牙跟你一起在束缚中苏醒,

又一次戴上了黎明的珍珠冠冕。

你还记得我带来的吗:被无情的酸

碎裂的梦,在流亡的水域的耽留,

在痛苦的根子如同森林里燃烧的树干那样

显现的那个地方的沉默。

我怎么能够忘掉,拉法埃尔,那个时光?

我来到你的国家,好象一个人降落到

一个石头的月亮上,遇到的到处是

荒原的鹰,枯干的刺,

但是你的声音在那里,水手,等待着

给我欢迎,还有紫罗兰的芬芳,

海上的果子的蜜。

你的诗就在桌子上,赤裸裸的。

南方的松林,葡萄的种族,

把它们割出的树脂给予你的钻石,

一旦接触到如此美丽的晶体,

带到世界上来的许多阴影就全都消融。

但是在光亮里构成的建筑,好似花瓣,

从你这些醉人芳香的诗句里,

我看见了往昔的流水,祖传的白雪,

与任何人相比,西班牙更有负于你。

用你的指头,我触摸蜂房和荒野,

我认识那仿佛被大洋那样

被人民所磨损的海岸,

以及诗歌把它所有

蓝宝石的衣衫碰碎的台阶。

你知道,没有人教你,除了兄弟。

在这个时刻,你不仅教了我这个,

不仅教了我们家世那消失的荣华,

而且还有你命运的率直;

等到流血又一次来到西班牙,

我要保卫人民的家业,因为也是我的家业。

你懂得了,所有的人也都懂得了这些事情。

我仅仅愿意跟你在一起,

今天你缺少了一半的生命:

你的土地,对它,你比一棵树有更多的权利。

今天在祖国的苦难中,不仅是

丧服我们得爱,而且由于你不在

掩盖了那被豺狼吞没的橄榄树的遗产。

我真想给你,啊,要是我可能,大兄弟,

那时候你给过我的星光的快乐。

在你我两人中间,诗歌

在演奏,仿佛天上的皮,

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摘一串葡萄;

这一根葡萄枝,那一些黑暗里的根子。

打开人们的门口的渴望

却不能打开你的门,我的门。多么美,

风的狂暴吹起的时候

仿佛脱下了它自己的外衣。

我们有面包,有酒,有火,

就让那出卖忿怒的商人号叫,

就让那嘶嘶地叫着的在你脚边经过;

我们举起满是琥珀的杯子,

摆出一切透明洁净的仪典。

有谁要忘掉:你是第一个吗?

让他航海去,找找你的脸容。

有谁要急急忙忙地埋掉我们吗?

那很好,可是他不得不飞行。

出卖吧,可是谁能摇撼得了那收获,

它以秋天的手,正在站起来,

直至用酒的颤动,染遍世界?

给我这只杯子,兄弟,你听着:

我是被我潮湿的激流的亚美利加所环绕,

有时候我失去静寂,失去夜晚的花冠,

仇恨包围了我,也许什么也没有,

从空虚到空虚,一条狗或者

一只青蛙的黎明;于是我感觉到

我的那么多的土地在期待我们。

我要到你的家里去,我知道,你在期待我,

仅仅为了我们两个人的好,

我们所能够做到的好。我们不要别的。

如果有什么你要,那就是一个祖国:期待着吧。

你回来吧,我们回来吧。我愿有一天

与你一起,到你的遍地黄金的岸边,

走向你的港口,当时我达不到的南方的港口。

你指给我看那大海,

沙丁鱼和油橄榄在那里争论沙滩,

还有那田野,田野上绿眼睛的公牛,

都是比利亚隆[6](这也是一个没有来看我的

朋友,因为他已经被埋葬)所有,

以及一桶一桶的雪利酒,

一座一座的大教堂,它们贡戈拉[7]那样的心里

以苍白的火燃烧着黄玉。

我们去吧,拉法埃尔,到那个

以他的手和你的手

撑住西班牙的腰的那个人躺着的地方。

那是个不能死的死者,是你看守着的人,

因为只有你的存在,保卫着他。

那里是费德里科[8],但是还有许多,沉没了,

埋葬了,在西班牙的山岭中,不明不白地

倒下了,流血了;在山上失去了的谷物,

是我们,我们是在他的粘土里面。

而你活着,因为你始终是一个奇妙的神。

那些狼不找别人,就是找你,

它们要吞掉你,打破你的权威。

每匹狼都想等你死了做条蛆虫。

好吧,它们错了。也许就是

你的歌的结构,没有触动的透明,

还武装着你的甜柔的决心,

坚定,纤细的力量,

挽救了你的爱,对大地的爱。

我跟你一起去,要尝尝

赫尼尔河[9]的水,看看你对我说的恶魔,

瞧瞧航行着的银币,以及

构成了你的歌中那些

蓝色音节的沉睡着的肖像。

我们也要走进铁工厂:现在

人民的金属在那里等待着

在刀子上诞生。我们唱着歌

经过那改变苍穹的红色的网边。

刀子,红网,歌唱,抹掉了痛苦。

你的人民用燃烧的手捧着火药,

仿佛它就是草原上的月桂,

那是你的爱,在不幸之中播下的种子。

是的,从我们的流亡中产生了花朵,

那是人民以雷霆所光复的祖国的形式。

这不仅仅是一天,是精心思考

失去的蜜,梦中的真理,

而是让每一株根须都歌唱,

直至长出叶子,遍于世界。

你是在那里;你留下的

钻石的月亮一动不动,没有关系。

那孤独,那角落里的风,

都触摸着你的纯洁的大地。

新近刚死的死者,那些

在监狱里倒下的,被枪杀的狮子,

游击队员,心中的领袖,

都以他们的根子,滋润着

你自己的水晶般的土地,

还有你自己的心。

那些日子已经过去很久,

我们分担痛苦,留下光辉的伤痕;

战马的铁蹄

践踏村庄,震碎玻璃。

那一切都是在火药下产生,

那一切期待着你,以升起麦穗。

在这一次新生时,你将重新

被那些艰苦日子的烟云和柔情围裹。

西班牙这张皮是辽阔的,那上面活跃着

你的马刺,如同一把剑柄辉煌的剑,

没有遗忘,没有寒冬来抹掉你,

从人民的嘴里,光彩的兄弟啊。

我就这样对你说,也许忘了一句两句话,

终于答复了你不记得的那些信,

等到东方的气候遮盖我,

仿佛殷红的香气,来到

我的孤独之中。

但愿你金黄的额头

在这封信里逢到另一个时代的一天,

以及即将到来的一天的另一个时代。

今天就再见了,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十六日,

在亚美利加某一个我歌唱的角落。